祝酒酒要识字,可不是嘴上随便说说而已。
歇完午觉,她便往外院书房去,照着那本酒经胡乱描摹。
祝籍山看着祝九写出的那几个扭扭曲曲的大字,根本没往心里去,也只当逗个乐。如此又过了几日,见她一丝不苟地执着笔那副无比认真的模样,不知不觉收起了面上漫不经心的笑,正了色问道:“酒儿这回是真的要学么?”
祝酒酒抬头看他,脸上沾染了一点墨汁而不知,双眸无比的晶亮,重重地点了点头。
祝籍山拿帕子拭了她额上沁出的细密的汗珠,顺便把那一点墨汁擦净,沉默了许久才道:“你每日午后过来,习上几个字,若是能坚持上一月,爹爹不妨再丢回脸,与你请个夫子。”
祝酒酒忆起上一世的自己那斑斑劣迹,不由得红了脸,也不像以往口中嚷得震天响,决心以行动来证明。
祝籍山虽是怀疑祝九不知为何又起了识字的心,但仍感宽慰,待这事也就上了心,找出那本尘封已久的千字文,“酒儿还是对着这本书来练字的好,这本酒经是爹爹闲时所著,行文有时未免不是很在意,有些潦草。”
“不好,我就要这本!”祝酒酒抱着那本酒经不撒手,她可没有耐心从最基本的启蒙开始学起,认字的目的也是想能看懂父亲所著的那些本酿酒品酒之经验谈,偷师学艺而已。当然以后得闲了,不妨再多认几个字,多看几本诗书,日后也能在别人面前作几首酸诗,也能博得一个有些才情的好名声。
祝籍山无可奈何地笑,只好由着她去。
得了父亲首肯,祝酒酒更是兴高采烈地吩咐桑白磨墨,趁这个机会,视线在父亲与桑白身上忽悠地打着转。
祝籍山被那两道过分热烈的目光打量得头皮有些发麻,思及祝九前些天的一番言行,想着她这几日总带了桑白在他面前晃悠,禁不住有些挂不住脸,赶紧板了面孔咳嗽了几声,拿出副严父的作派,“你好好练字,铺子那边还有点事,爹爹就先过去了。”说着,忙不迭地转身出去,步伐凌乱。
祝酒酒就有些不怀好意地笑,高声叫道:“爹爹慢走,小心脚下。”
祝籍山脚下顿时一个踉跄,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回头瞪了祝九一眼,脚步更似一阵疾风,恨不得顷刻间能把自个刮出去的才好。
桑白能这么近距离接触祝籍山,早已心慌意乱没个章程,竖着两只耳朵只管埋头磨墨,听见祝九笑时才抬起头来,粉面上遍布桃花,一双妙目里盈满水光。
祝酒酒忍不住就感叹,原来女子怀春,不经意间竟是能流露出这等风情来。
桑白对上祝九的目光,心虚不已,更是惧怕她又要阴阳怪气地拿话来刺探。
祝酒酒也不点破,执笔沾了墨,倒是一心一意练起字来。
那个人就曾经说过,心浮气躁时,最好练字,有益磨练心性。他一身白衣,执笔写字时,美得就如同一幅水墨画,总是叫她看痴了去。
祝酒酒心里头呸了声,手下一抖,那一撇拐出去老远。
怪道总是爱穿白色的衫子,装出副品性高洁的模样,原是要遮掩衫子底下那比墨还污黑的灵魂!就如同落了雪,一眼望过去这尘世的确是洁净了,但扒开那层遮盖着的白雪,底下的脏污可不还在?
桑白见祝九一脸狰狞地与手下的那几个字较上劲了,忍不住好奇地看过去,“杜……唔……修?”中间这个字不认识,约摸是个男子的名字?是谁?
祝酒酒瞪了她一眼,笔一扔,狠狠把那张纸揉成一团,心中暗恼不已,下意识竟是写出这个噩梦一样的名字来!上一世,她也就这三个字写得勉强能看,不过是傻兮兮地想博得他欢喜,费了许多功夫去练。真是可悲可笑!
桑白见她眼神阴沉得要吃人,更是惧怕不已,硬着头皮道:“奴婢拿去烧了吧?”
祝酒酒也知这么张写了男子名字的纸要是流传出去可是祸患,神情晦暗地点点头,把那团皱巴的纸丢过去。
祝籍山怕她冷,在书房里备了火炉,桑白仔细地揉开那张纸,凑近明暗的炭火小心地点着,眼见着它燃成灰烬了,才拍了拍手起身。
祝酒酒忆及过往,恨不得一下子变大变强,有朝一日能那些欺负过自己的人狠狠踩在脚下。一面为自个能得到唐英这么个奇女子作左右臂膀而暗自欣喜,一面又担心她那边可会出意外,两日后不能如约前来。尽管如此,她还是强行把那股浮躁之气压下去,不急不缓地写满了两页大字,这才收了笔,扶着桑白回了后院。
陈嬷嬷立即迎上前来,“姐儿怎的在前院一呆就是这许久?”
祝籍山有规定,他的书房除了平日收拾的长安,不许外人踏进一步。当然,祝酒酒不在禁令之内。因而陈嬷嬷再是倚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祝酒酒对上奶娘审视的目光,漫不经心地回道:“与老爷说了会话,后来见书房里炭火烧得旺,就不小心靠着打了个盹。”
陈嬷嬷将信将疑,皱着眉头打量了桑白几眼,不着痕迹地将她挤开,扶了祝九进屋,“姐儿还是大意了些,你身子积寒未袪尽了,要是一不小心又受了寒……”
“我捂了睡毯,不碍事的。”祝酒酒打断她的唠叨,在榻边坐了,说起件事来,“对了嬷嬷,那日在普同寺碰上韩家的莜姐姐,与她相谈了许久,我才知道闺中女子还是要学些针线活计的才好,否则到时候要互相赠个手帕荷包的,我却是什么也拿不出手,岂不是太过丢人!”
陈嬷嬷心下一惊,想不到祝九会提起这么一遭来,还是和声去劝,“姐儿不记得去年被针头刺得满手是伤么?何必去遭那个罪,若是要赠什么手帕荷包的,吩咐桑白去做不就好了?”再说了,小姐到现在,不是也没个什么闺中交好的姐妹,用得着相赠什么手帕荷包。
“不成!”祝酒酒摇头,“莜姐姐说了,自己亲手做的,才能显出诚意。嬷嬷看,我这回诚心去普同寺还愿,身上也大好了,可见凡事都要用真心。”
说罢,也不管陈嬷嬷面上如何,径自吩咐桑白去准备做针线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