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酒酒摩挲着手底的酒杯,这个韩二,先前定了那么条规则,不表演者可以自罚三杯,却是不能用水代替酒,将她最后一条路都堵了,她就是想认输也不成。
自罚三杯,她倒是有这个酒量。偏偏入席时她用水代了酒,这会若是为了逃避在众人面前表演而自愿喝下三杯酒,少不得又会得罪众位小姐,得不偿失。
“怎么?”韩二小姐挑起眉头,“还是祝九小姐自觉才疏学浅,想自罚三杯认输不成?”
对于祝九的沉默,众人也觉讶然,有人已经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
程四小姐见祝九紧握着酒杯,眉尖蹙了蹙,眼底闪过几丝不易觉察的轻鄙之色。
没有金钢钻,莫揽瓷器活。她若是全无准备,还挤破了脑袋往这官家小姐云集的赏花宴里钻,岂不是自寻死路?
旁边的韩莜动了动,正想起身替祝九圆了场子。
祝酒酒却是先她一步放下手中的酒杯,站起身来,苦了脸道:“小九不过是在想,琴舞诗歌都有姐姐们表演了,且各位姐姐们技艺登峰造极,小九这只懂些皮毛的功夫,免不了班门弄斧、贻笑大方,再说也是落了巢臼。”顿了顿,面上露出几分羞涩来,“所幸总算让小九想起个雕虫小技来,只好在诸位姐姐们面前献丑了。”
说罢也不再多言,起身走向移到角落的长案。长案上还留有先前州判官家的张三小姐留下的笔墨纸张,祝酒酒也没劳烦那有意冷眼相看的丫鬟动手,小心地抽出张空白宣纸,又执起毛笔,蘸足了墨。
有几位小姐掩嘴暗笑,一看这祝九小姐这架势就不是行家,况且众人皆知,张三小姐一手飞白,便是最为自负的祝七小姐也甘拜下风。有张三小姐挥毫在先,这祝九小姐还要写字,岂不……果真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来着,总归是落了下乘。
祝酒酒毫不在意,提起毛笔看似随意地往宣纸上甩,雪白的白云母笺上,立即落下几坨黑色的点子,触目惊心。
张三小姐眉头皱了皱,心里头禁不住暗暗惋惜,白瞎了这上好的宣纸。
韩二小姐嗤地笑出声来,吩咐翠冷,“给祝九小姐再换一张纸。祝九小姐,手可别再抖了,这白云母笺虽不算难寻,浪费了也有些可惜了。”
众人虽是觉着这韩二话语刻薄了些,但心下也忍不住窃笑。
祝酒酒也不多言,拦住要上前来的翠冷,趁着墨汁犹在,凑近去吹,左左右右,身形极是灵活,不一会功夫竟是让她在这宣纸上吹出几丛黑呼呼粗粗细细的条条道道。
众人看不明白,都伸长了脖子观看。
倒是张三小姐最先看出门道来,嘴上忍不住惊咦了一声,引得程四小姐看了她一眼。
“这乱七八糟的是什么东西?”韩二小姐一脸鄙夷,呲笑道:“祝九小姐向道婆学来的鬼画符么?”
祝酒酒没空理睬她,一手挽起衣袖,以指尖沾了朱砂,飞快地在落在那一丛丛的枝头上。不一会,雪白的宣纸上就开出了一丛梅花,黑漉漉的枝头上,红梅似血一般盛开。
“咦,竟然有这种法子画梅花?”众人总算看明白过来,有好奇者已经按捺不住下座,围了过来。
祝酒酒忍住心头的不适,抬袖胡乱地拭了把额上沁出的细密汗珠,又用指尖沾了朱砂,更快地画完最后一丛梅花。
“这等技艺……”程四小姐执起画来观看,“果然是特别。”
祝酒酒长吁了口气,拿帕子拭着手,勉强笑道:“雕虫小技,让各位姐姐们看笑话了。”
张三小姐挤了过来,双眸晶亮,“不知这种技法,传自何家,可有什么名目不成?”
祝酒酒迎上她的目光,有些羞涩地笑道:“怕是要让张三小姐失望,这个只是小九闲时无聊,胡乱折腾出来的,并非出自什么名家。”
“倒也新奇。”张三小姐并未因此就瞧低了她,目光在宣纸上流连不去,沉吟道:“这梅花是吹出来的,就叫吹墨如何?”
“雕虫小技,能入得张三小姐的眼,荣幸之至。”祝酒酒笑道:“就叫吹墨,甚是贴切。”
张三小姐又问,“不知这吹墨画,要用何种宣纸?”
“小九是用惯常写字的熟宣。”祝酒酒一面与张三小姐说话,一面又笑吟吟地用眼环视周围每一位小姐,“不过生宣也别有一番味道,姐姐们回去不妨试试看。”
众人热热闹闹的,都有些跃跃欲试的兴致。
韩二小姐冷哼了声,大声道:“光有画,光秃秃的总觉着少了些什么。祝九小姐,不如题首诗上去罢?”
“确实得配上首诗才好看。”祝酒酒拿起笔,转身却是恭敬地递向程四小姐,“小九的那几个字见不得人,若能得安姐姐题字,才是小九的荣幸。”
程四小姐有些惊讶,看了身旁紧拽着那张吹墨画不撒手的张三小姐一眼,别有深意地道:“我的字,算不得好的。”
在场的诸位小姐里头,张三小姐的字,才算是最好的。祝九请程四小姐题字,少不得会得罪张三小姐。韩二小姐心想着虽未达到令祝九出丑的目的,但目前这种两难境地也是够自己好好瞧顿热闹的。
柿子总是挑软的来捏,张三小姐一看就是画痴,这种人总是显得稍有些不谙世事,但品性高洁,是真君子。有句话不是说,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程四小姐与张三小姐俩人里,如果非要得罪一人,祝酒酒的选择只能是张三小姐,只不过是得给足张三小姐脸面,把事情做得好看些。
“小九一直想用生宣纸吹副墨竹来,只可惜才疏学浅,总觉着不满意。”祝酒酒一只手搭上宣纸,一副等待张三小姐松手的模样,“张姐姐能吹副墨竹画送小九么?若是能题上首咏竹诗是最好。”
张三小姐这才从吹墨画里恍过神来,又见着众人等着瞧程四小姐题字,不由得有些赦然,忙松开紧抓着画纸的手,“祝九小姐若是不嫌弃,我回去便试试吧。”
“那小九可等着,张姐姐莫食言哦。”祝酒酒一面笑吟吟地与张三小姐说笑,一面手脚麻利地将画纸在长案上摆正,又将毛笔重新润过一遍墨,眼巴巴地递到程四小姐手里,“安姐姐请。”
祝九的姿态,殷勤却又不过分谦卑,让人瞧着也舒服。
程四小姐有意露一手,便顺从地接过笔,一首梅花赋,不动声色间挥笔而就。
众人皆讶然,赞道:“只知程四小姐小楷写得好,却不知还写得一手好行草来。”
柳六小姐有些不乐意地嘟起嘴来,“安姐姐太不够意思了,倒底还偷藏了几手?”
程四小姐但笑不语,面上的表情似是毫不在意,心下却是愉悦得很,看向祝九的目光也就越发柔和。
“诸位姐姐们谁也别与我抢。”祝酒酒一副小鸡护食的模样,“安姐姐的墨宝,我得带回去裱装起来,挂在书房里。”
韩二小姐心里头嗤了声,瞧这副狗腿子的行径,可真是让人不耻。
但祝酒酒便是仗着自个年岁小,便是溜须拍马的行径,落入旁人眼里,也不觉得过于讨嫌。
程四小姐更是被她这番稚气的行径逗得哈哈大笑,吩咐自己的丫鬟上前帮忙,“小九妹妹既是喜欢,不如让绛珠带回去裱好了,再送到小九妹妹府上。”
祝酒酒心知程四小姐是有意拉拢自己,心下顿时欢喜,“求之不得,就劳烦绛珠姐姐了。”
韩莜冷眼看祝九八面玲珑,将众人应付得滴水不漏,心下那是五味陈杂,既是松了口气,又有些不是滋味。这个祝家九小姐,小小年纪便能如此行事,这样的人可能否被自己掌控?又岂会甘心被自己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