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万万不敢！”谢燕璇登时蔫了，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眼帘垂下，“只是……只是帝姬适才明明说了要臣妾起身，这狗奴才却暗地里使促狭害我，臣妾实在不服，还望帝姬给臣妾做主。”

　　“给你做主？可是本宫也不觉得自己曾说过‘起身’二字。”我微微阖上眼睛，低声道，“那依谢嫔的意思，也是本宫公报私雠，暗地里使促狭撮弄你了？”

　　“臣妾不敢，臣妾绝对不是这个意思，还望帝姬明鉴，还臣妾一个公道！”

　　我蛾眉一轩，幽幽道，“你就算是敢，也没有人会相信你的话。”

　　我轻拂了拂锦幛明黄流苏上的尘灰，低声道，“世人皆知本宫是初进皇廷的，从前连谢嫔的面都不曾见过，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地为难谢嫔你呢？就算这个状告到皇帝那里去，也不过是嗔怪谢嫔你多事，训斥几句不安分罢了。”

　　谢燕璇低着脑袋，但我依旧可以瞧出她一脸的怨恨愤懑，咬紧牙关，竭力忍住燃烧着的熊熊怒火。

　　我忽然笑了，幽幽道，“谢嫔，你是不是特别想吃本宫的肉，喝本宫的血啊？”

　　“臣妾不敢！”

　　“不敢么？”雕花绣金的护甲轻轻划过明黄色的苏绣流苏，我淡淡叹了一口气，“可是看谢嫔的神情，可是恨本宫恨得入骨啊。”

　　“臣妾不敢！”

　　“皇宫里不可一世的谢嫔都哑口无言，只会说‘不敢不敢’，看模样，是真的不敢了。”

　　谢燕璇牙缝里挤出微弱的声音，“帝姬所言甚是，臣妾不敢……刚才的事情，是……是臣妾耳朵出了问题，才屡屡招致误会，还请明珠帝姬大人有大量，原宥臣妾这一遭吧。”

　　玉手扶在小房子肩头，我缓缓站起身来，围着跪在地上的谢嫔绕圈，淡淡道，“谢嫔，本宫问你，死去的人有没有可能复生？”

　　我的声音幽邃低微，阴沉得仿佛暗夜，乍听之下，格外可怖森然。

　　谢嫔骇色，脑袋摇得波浪鼓一般，“帝姬真真是开臣妾的玩笑了，这死了就是死了，不是有一句俗话么，说这人死如灯灭，哪有复生还阳的道理？”

　　“哦，原来人死了就是死了，不可以再复生。”我一字一句重复着她的话，又阴**，“那你说，一命抵一命，血债血来偿，过不过分？”

　　潘剪叶捅了捅清姿，低声含笑道，“姐姐，帝姬问谢嫔娘娘这个做什么啊？”

　　清姿惶遽地朝我们望去，嘘了一声，嗔怪道，“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多嘴。”

　　跪在地上的谢嫔一愣，旋即支支吾吾了半天，低声道，“那……那就要看是谁的命了，如若高贵尊荣犹如帝姬，那就是用大铭朝的半壁江山来换，也是不枉……要是区区的一介草民，命就像地上的蝼蚁，一脚就踩死了，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我抿唇，轻轻一笑。

　　这果然是谢燕璇的逻辑，王侯将相宁有种。

　　贵胄皇族的性命贵比千金，而寻常百姓的性命便低贱犹如草芥，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被人用脚一碾，就死了。

　　我幽幽道，“……如若是谢嫔你的命呢？”

　　“臣妾的性命……”

　　谢嫔抬首望进我的眼睛，渴求得到一丝一缕的暗示。

　　只可惜我的双眸冰寒凛冽，没有一丝表情。

　　谢嫔踯躅了一会儿，终究不敢与我相提并论，遂低声讨好道，“臣妾命贱，不敢跟帝姬相提并论。皇宫之中，帝姬要臣妾生，臣妾就是生，要臣妾死，臣妾就难逃一个死，臣妾下半生尊荣，全都仰仗帝姬关怀了。”

　　“还是谢嫔聪明，本宫的意思，谢嫔一猜就透了。好了，你起身吧。”

　　谢燕璇不敢起身，只垂头静默，隔了一会儿，又悄悄抬头溜我一眼。

　　我的脸仿佛是坚冰雕铸而成的，纹丝不动，一丝表情也没有。

　　迟疑了半晌，谢燕璇终于畏畏缩缩地抬起了头，试探性地低语道，“臣妾……臣妾谢恩。”

　　就在谢燕璇稳稳落座的一霎，我仿佛又看到了她初进皇宫那一日的影子，八宝车辇明黄色绣金流苏随风摇摆，锦幛轻掀，露出一张娇俏莹白的脸容，那么年轻，那么可爱。

　　谢燕璇，我们本来可以成为极好的姐妹，可是你步步紧逼，害了许多无辜之人性命。

　　起初是瑞儿，后来是万公公，再后来是王清姿。

　　血海深仇，我踯躅了许久，今日总算可以一笔划清。

　　清寂阴肃的雪芳阁，遥遥处海棠花盛绽如雪，无数花瓣随风而落，犹如飞鸟。

　　“谢嫔个性桀骜，包藏祸心，触犯帝姬，杖毙庭外。”

　　我进宫第一日便杖毙了谢嫔的消息不胫而走，在皇宫内帷之间掀起了巨浪狂澜，每一个宫婢内监都知道皇上新缙封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明珠帝姬，手腕狠辣，比昔日的秦碧水更胜三分。

　　内务府、洗衣房、御膳房、制衣房甚至于其他主**里头的奴才们，见了我都犹如鼠儿见了猫一般，战战兢兢，不敢对我有丝毫怠慢，恭谨有加，犹如侍奉秦贵妃。刚进宫，那群暗地里议论我狐媚惑主的奴才也闭上了嘴。

　　闲来无事，清姿来雪芳阁小坐，捏起一个玲珑玉雪的茯苓糕，斯文地咀嚼，“妹妹果真好手腕，一个谢嫔做筏子，就堵住了宫中悠悠众人的嘴。”

　　我摇了摇头道，“只可惜动作太快了些，宫中怨声载道，还以为我是何等凶狠残暴之人呢。”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妹妹和善纯良是明摆着的事儿，日子久了，自然会人心所向。”清姿不动声色。

　　“姐姐你是在安慰我。”

　　清姿淡淡一笑，“凭妹妹的心智与手腕，哪里轮得到我来安慰提点，只是姐姐有一事不明，芥蒂于胸襟，十分不痛快。”

　　我也捏起一只白雪凝霜的茯苓糕，轻轻纳入唇齿之间，“姐姐百思不得其解，我头一回入皇宫，怎么就如此厌恨谢燕璇，甚至会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