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她一团活泼淘气甚是有趣，不觉笑道，“好好好，它们不是蜜蜂是蜂王，那你捉着花儿曼陀的蜂王作甚么？”

　　潘剪叶双眸之中掠过欣喜之色，笑道，“等这些个蜂王招引小蜜蜂来，酿出又香又甜的蜂蜜泡茶喝，我最会泡蜂蜜茶了，到时候定然给两位姐姐送去几盅。”

　　清姿笑道，“你倒是乖巧，费这些心思泡蜂蜜茶倒也不忘了姐姐。”

　　潘剪叶笑道，“姐姐生得像年画上的龙女菩萨一般美貌，当然要好好奉茶供着，要姐姐佑护我在宫里头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

　　我心里咯噔一动，蓦然想到了谢燕璇，两人皆是一般豆蔻年华的岁数，相貌亦是相仿，心思品度却相差万里有云泥之别，可谓是同命不同人了。

　　由是对她愈发欢喜，遂笑道，“这你倒猜着了。你这位龙女姐姐果然有好吃的菱粉糕和鸡油卷儿招待，还不快进来尝尝。”

　　潘剪叶笑着福了一福道，“菩萨保佑，果真有好吃的！那我便不客气了。”

　　我与清姿相视一笑，一人挽着她一只臂膀，搀她进雪芳阁。

　　将将一只绣鞋踏落门槛，就听得后面一个满脸是汗的内监喊道，“不得了，不得了！潘赞善，您这番可闯了大祸！”

　　青锦怒道，“雪芳阁甚么地方，也容得你个奴才大呼小叫，没的倒惊了三位小主！”

　　我瞥一眼潘剪叶，她一团欢喜尚不知何祸之有。

　　我静静道，“别跟慌脚鸡似的，你缓缓说来。”

　　那内监唇色泛白，满脸惶急道，“潘赞善，您放飞的花儿曼陀蜂王恁地没眼色……竟把秦贵妃娘娘给蜇了！正领着一干宫婢执事朝雪芳阁赶呢。”

　　我和清姿皆是大骇，潘剪叶笑道，“蜂王只认蜜糖不认人，可见是秦娘娘身上使得好香粉，赶明儿咱们也去娘娘那里讨要几罐子。”

　　清姿见她不解人世，更是惶急道，“我的祖宗姑奶奶，蜇着了秦娘娘可是斩脑袋的大罪过呢。”

　　话音未落，月洞门首停了一架十六位内监肩扛的花团锦簇凤鸾车，挂着轻薄的蝉影纱，里面绰绰约约一抹红影。

　　四位老嬷嬷垂首肃立两侧，为首的躬身近前轻轻掀开了帘子，虹影一晃，薄帐初掀，却是一位艳丽无双的美貌少妇。

　　但见她云堆翠髻，朱唇檀口，一双极伶俐的吊梢凤眼凛凛含春，别有一番英爽之色。可她启唇一笑，眼眸婉丽流波，又有一番妩媚入骨的销魂之处，直把清姿、剪叶和我三人的年稚清丽之美镇压下去了。

　　我心底暗赞此女有神仙妃子一般的美貌仪容，身畔清姿亦是倒吸一口凉气，低声道，“好美的女人。”

　　我们三人屈膝齐声道，“参见贵妃娘娘，娘娘凤体康和，万福金安。”

　　秦贵妃冷冷道，“万福金安？本宫的手指头不知被哪个不识趣儿的死人蜇得通红，这也算是万福金安？”

　　剪叶越众而出，身影轻盈，我和清姿伸手去拉皆是来不及了，她一团淘气笑道，“我养的花儿曼陀蜂王冲撞娘娘銮驾，实乃不该，娘娘大人有大量，便是饶了小女这一次吧，小女今后万万不敢了。”

　　我心底好生焦急，剪叶她孩子人小不晓事儿，只当秦贵妃也是我和清姿一般和蔼温顺的秀女姐姐，还上前嬉笑着套近乎做鬼脸儿。

　　秦贵妃朝剪叶脸上瞥一眼，淡淡道，“好美貌的小妮子，怪不得敢如此张狂，想必是仰仗着花容月貌想在这**赚得一席之地，这时候就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日后羽翼丰满了那还了得！”

　　她一双美丽妩媚的凤眼里蓦然射出两道寒光，我周身一哆嗦，踹踹剪叶的裙摆道，“还不快给贵妃娘娘请罪！”

　　剪叶喃喃道，“适才分明请过罪了，贵妃娘娘好大气性！”

　　贵妃身畔的嬷嬷越众而前，伸掌就是狠命的一掴，“哪里来的村野秀女，竟敢当着贵妃娘娘的金面嘴里瞎混吣！”

　　我尚未愣神醒来，但听得清脆的“吧唧”一声响，小剪叶业已颓然瘫倒在地，耳边鲜红的五指印子，嘴角兀自流出几滴血珠。剪叶愣了一愣神道，“甚么混吣，同是十月怀胎父生母养的，你倒是凭甚么打我！”

　　老嬷嬷也不请示贵妃，直截又是吧唧一掌，打得剪叶脑袋侧向一旁，脸色煞白如纸，“打你是皇宫的规矩，秦贵妃的嬷嬷打你你就得受着！”

　　说罢扬手又是重重一掌掴，剪叶仿佛被揉搓成一个纸团，脑袋一朝左一朝右侧着，两眼逐渐失了光，缓缓瘫倒在地。

　　我的心痛得直揪起来。

　　她才只十二三岁的豆蔻年纪，天真无邪，活该受此凌辱之难么！

　　眼看剪叶被打得昏死过去，剪叶从家里带来的贴身丫鬟蓦地扑了上来，一把拉住嬷嬷手臂，痛苦道，“嬷嬷，嬷嬷，我家小姐年龄小不解事，无意冲撞了贵妃銮驾，你大人有大量就放过小姐吧，我们保证不敢有下次了！”

　　她用力过猛，竟然将老嬷嬷推得一个踉跄，旁侧三四个丫鬟疾步赶来搀扶嬷嬷，贵妃身畔一个老公公阴阳怪气道，“牛劲傻蹄子，娘娘的人也敢顶撞，这皇宫里头愈发是没有王法了！”

　　秦贵妃秀眉深蹙，摆了摆手道，“没眼色的贱人拖进花丛里杖毙！”

　　那丫鬟兀自痛哭流涕便被余下三位嬷嬷提着手脚拖走，丢进雪芳阁后身花丛里，但听得一声惨唤，一个年青内监俯身奔来报道，“回禀娘娘，适才那名宫婢已然杖毙于花丛之中。”

　　杖毙于花丛之中？

　　我手心陡然冰凉入骨，脸色亦是隐隐泛白。

　　贵妃玉手轻挥，赶走一只落在她袍袖上的飞蛾，笑道，“报给章总管，只说那贱人新来的牛脾气倔强，被我打了一掌不甘心，就拔下发髻上的簪子要行刺我，亏得被几个得力的内监拦下，拖进雪芳阁里的花丛里杖毙而死。”

　　我手边清姿绣金鸾凤的裙摆子轻微抖了一抖，可见她亦是苦苦支撑着惊惶不已。

　　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剪叶在剧痛之中醒转过来，微微睁开眼睛道，“甚么，你们说甚么被杖毙了……杜鹃儿，杜鹃儿她死了？”

　　老嬷嬷阴阴笑道，“你的奴才鲁莽不知规矩，便是死了也活该！潘赞善如果还是那么狐媚子霸道的，恐怕日后收场还不及你的忠心丫鬟。”

　　剪叶闻言喃喃道，“杜鹃儿她……她果然是死了，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说罢两眼反插，脸色一黑，又是昏晕过去了。

　　贵妃在凤鸾车上懒懒伸个腰，轻声笑道，“闹了一场本宫也累了，今日的教诲便到此为止罢。”说罢抬眼望了静静垂首而立的我和清姿一眼，“你们俩今朝虽安好无事，可明日还不知是甚么福祸呢，谦逊恭谨，自求多福，别强求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才是皇宫里的求生之道。好了，春嬷嬷咱们走。”

　　贵妃的凤鸾车方一调转车头，我便泪水涟涟扑过去，抱起剪叶。

　　但见她阖眼昏晕不醒，双颊高高红肿，嘴角兀自滴着一趟鲜血，不觉急道，“青锦快快，去宣太医来，快点去！”

　　谁料花鼓姑姑面色为难道，“赞善使不得。”

　　我一愣气道，“甚么叫做使不得？难不成我堂堂七品赞善，连个宫廷御医都差遣不了么！”

　　花鼓姑姑叹气道，“非也。不过潘赞善是被秦贵妃嬷嬷打的，御医府里恐怕还没有哪个御医有胆量来公然医治秦贵妃讨厌的人。”

　　我脸上泪水肆意流淌道，“那怎么办！莫非就让她一个小人躺在这里活活受罪么！这算甚么皇宫，这算哪门子的皇宫！”

　　花鼓姑姑身畔一个丫鬟蓦然悄声道，“赞善别着急，我想还是有一位御医愿意来给潘赞善医治的。”

　　她约莫有十七八岁年龄，肌肤莹白，眉目清楚，倒有几分伶俐聪明的劲道。

　　我急切道，“谁？谁能来给剪叶妹妹瞧病？”

　　丫鬟盈盈笑道，“我们大皇子精通医术，妙手仁心，甚么丫鬟内监的小毛病都找他开药方子，潘赞善脸上的伤大皇子也一定治得好。”

　　花鼓姑姑皱眉骂道，“胆大包天的小蹄子，这招技俩也敢说给赞善听！皇子不能和青年妃嫔往来交涉，这是祖宗就定下来的规矩，你唱这一场戏不是明摆着陷害赞善么！”

　　我咬了一咬牙，狠狠道，“这骨节眼上甚么都顾不得了，你便请大皇子来咱们雪芳阁吧！往后真有甚么流言蜚语，但有我薄蒲苇一臂担当，绝不累及众位。”

　　清姿拉住那丫鬟的衣袖劝我道，“你这妮子也被猪油脂蒙了心窍！别的暂且放下不言，皇子私通**是多大的罪名！就算咱们敢请大皇子来，人家也未必愿意冒这趟险。”

　　我恨道，“那你说该怎么办，适才老嬷嬷一巴掌一巴掌打下去，我半点不敢拦，这时候秦贵妃总算走了，我连救她都救不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