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嬷嬷又陆续念了几个添香赞善的名字，眼光方落到我头上，“宣城皇商薄忠义之嫡亲长女薄蒲苇封七品赞善，福居雪芳阁，领内务府六位内监，六位宫婢。”

　　此言甫毕，耳畔便是黄莺啼啭似的一声嘲谑，“还当是甚么了不得的人物，不过是七品的赞善，领着六七个黄头婢女罢了。”

　　我朝谢燕璇谢添香瞅一眼，淡淡一笑，并不答言。

　　这等浊物锋芒毕露，自会有人收掇打理，何劳我亲自出手？

　　王清姿姐姐上前挽住我的手道，“别跟这等蹄子一般见识，咱们这边走。”

　　说罢就拽着我走向离谢燕璇稍远一箭之地的芍药花丛旁站定。

　　我笑着朝姐姐福了一福道，“原来是六品的添香娘娘，怨不得如此仙风玉骨，浑如神仙中人，就是和妹妹七品的赞善大异。”

　　清姿捂住我嘴道，“这里人多嘴杂，凭白惹甚么是非，你看这满园的如花佳丽哪一个是吃素的。姐姐品阶略高了些，本就树大招风，避嫌还来不及，你反倒张扬起来，还不请好了关紧嘴巴。”

　　我嘿嘿一笑道，“蒲苇年稚无知，日后还望姐姐不吝赐教。”

　　清姿道，“妹妹的雪芳阁与我的潇湘宫相离甚近，日后姊妹间常来常往倒也十分便宜。”

　　刘嬷嬷掩卷念罢，又客气了几句，众位赞善添香便携着家里带来的嬷嬷丫鬟各自散了。

　　后面轻飘地奔来一个尚未留头的小丫鬟，盈盈笑道，“王添香，内务府遣来的内监宫婢都来了，正在潇湘宫里候着呢。”

　　我笑道，“姐姐快回去发号施令吧，这些个内监宫婢想必等不及要瞧瞧他们的美人添香娘娘哩！”

　　清姿嗔道，“又混说甚么，我不过是六品添香，哪里称得上是甚么娘娘！”

　　我笑道，“姐姐仙姿神容，有倾国倾城之貌，封个娘娘还不是指日可待的容易事！”

　　清姿微微一笑，拧一把我的腮，“你这张油嘴我真是服了，如此伶俐的美貌妮子，日后品阶富贵恐怕远远在我之上。”

　　我们相互嘲笑了一阵子便各自回寝宫，分花拂柳行了一盏茶功夫，我方萌生些微倦意，引路嬷嬷便笑道，“赞善，前头便是雪芳阁了。”

　　我精神一震，绕着碧桃花的幽径兜了几圈，穿过一层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俄而见粉墙环护，绿柳周垂，甚是一方幽僻清净的所在。我啧啧赞叹道，“这间雪芳阁便是神仙也住得。”

　　我们踏步入内，但见院落之中点缀着几块山石，门首乃一棵西府海棠，其势若伞，丝垂翠缕，葩吐丹砂。我不禁吟道，“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果然能一睹西府海棠绽放时的流波绚丽，也不枉苏子夜夜高烛照红妆了。”

　　嬷嬷笑道，“往后这便是赞善的居所，赞善福泽深厚，将来若得为皇上诞下皇子龙女，恐怕还要另攀了更好的宫殿来住呢。”

　　我笑道，“承蒙嬷嬷吉言。”便叫青锦打赏了引路嬷嬷银钱，便打发她回去了。

　　步入雪芳阁里，一屋子的内监宫婢皆是乌泱泱跪下请安，为首一位四十五六岁的青年宫婢笑道，“奴婢花鼓往后便是供赞善使唤的教引姑姑了。”

　　花鼓慈眉秀目，态度甚是娴雅，我笑道，“姑姑原来当得是哪位娘娘的差事？”

　　花鼓姑姑道，“奴婢自打八岁一进宫就服侍着庄贤老太妃，三个月前老太妃猝然薨逝，内务府便将奴婢分到雪芳阁来。”

　　我颔首微笑，心里顿时安稳不少，她旧主已逝，想必是与**妃嫔没甚么藕断丝连的。遂笑道，“蒲苇初至皇宫，年稚无知，往后许多事情还要仰仗着姑姑悉心教诲。”

　　花鼓姑姑笑道，“赞善言重。不过适才二等御前内监陈如海要我转告赞善一声，只说他兑了腰牌回殿，往后见赞善的面便难了，叫赞善近些时日绷住心弦，万万别往御花园去，谨记在心。”

　　我眉头微微一皱，“不去御花园？这宫中可是有甚么忌讳的？”

　　花鼓眉头微皱，神色有几分勉强笑道，“陈公公亦是一番好意，赞善面圣之前便不要去御花园赏玩，日后圣恩浩荡，甚么游玩的尽兴事儿没有！”

　　我摞下手里茶杯，娇嗔道，“姑姑恐怕还不当我是亲主子呢。”

　　花鼓朝两侧望去，我摆手道，“你们暂且去门首候着，等我吩咐。”

　　乌泱泱一片内监宫婢都唯唯退下，唯有青锦留着。

　　花鼓姑姑方道，“如今的**是秦贵妃和姚淑妃的天下，前几年遴选上来的秀女除却她们二人收归己用的，一律没甚么好下场，要么斩首发落，要么囚禁永巷。姚淑妃也就罢了，秦贵妃跋扈嚣张，脸酸心狠，是个有名的烈货，前日一个庶七品的赞善无意撞倒了秦贵妃手下的丫鬟，便被秦贵妃扣上冲撞凤鸾的罪名。硬是拖去永巷活活鞭挞至死。”花鼓眉头微皱道，“娘娘主子的事儿做奴婢的本不该插嘴嚼舌根，可是赞善既然问起，却也不得不说了。秦贵妃最忌新人邀宠，每每寻甚么莫须有的由头折磨人，她不敢闯咱们宫阁撒泼，却往御花园里捉几只倒楣鬼。陈公公是怕赞善无意遇见那悍妇，有理说不清楚。”

　　我心底涌上一股凉寒之气，幽幽问道，“可是每个嬷嬷姑姑都要教新晋的赞善添香们这些道理？”

　　花鼓姑姑垂首道，“奴婢们哪里是敢说的。不过是陈公公忠心护主，心思缜密，方才提起这一篇话来。”

　　我轻声道，“我眼色果然不错，挑到了还不错的奴才。”又定了一定神，叹道，“那可不得了，清姿姐姐适才还说要来咱们雪芳阁逛逛，如果真真不慎遇见了秦贵妃岂不是惨？”

　　话音方落，门首外面便传来极清越的一声娇啭道，“清姿姐姐可不就来你雪芳阁逛逛，赞善小主还不快快好茶伺候！”

　　我一喜，站起身道，“说曹操，曹操到，姐姐究竟是甚么耳报神，竟有这么快的道理！”

　　果见清姿缓缓从门首走来，身后一个绿衣宫婢手拎着漆金竹筐，笑道，“我那里蒸了些菱粉糕和鸡油卷儿，尝着味道不错，便给你送来些。”

　　我由衷感佩她体恤，便是宣城薄家的亲生姐姐待我也没这般好，忙不迭请她坐在铺着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的锦榻上，笑道，“多谢姐姐了，我这里也没甚么可招待的，便是青锦斟一壶好茶吧。”

　　清姿笑道，“宣城首屈一指的大皇商女儿也敢朝我们这清水衙门哭穷，青锦你招来！你们家小姐是不是把好收藏都私自吞了？”

　　青锦亦是笑道，“两位姑奶奶玩笑，怎么把我这丫鬟也扯进来？”

　　我们闺阁玩笑几句，我便暗拉一拉清姿衣襟，示意她有话要说。清姿打发身畔的宫婢出去候着，又溜一眼四围，身子微微朝我倾斜，我方低声将花鼓姑姑的一篇话一字不漏地娓娓说罢。

　　清姿眉头微皱道，“果真有此事？那咱们可都要小心谨慎着些，别连圣上面都没见便‘出师未捷身先死’，那可真是太冤枉了。”

　　我叹口气道，“秦贵妃恃宠骄纵，又新添了皇子，恐怕是再如何小心谨慎也防不胜防。”

　　清姿道，“咱们先自立成一派，往来好照应着，不过单凭你我二人微薄之力怕是不成气候，无法与姚秦二女匹敌。”

　　此刻窗牖外面熙熙攘攘好不喧闹，我叫来青锦询问道，“外面是怎么，人仰马翻的，好像谁捅了马蜂窝似的。”

　　青锦笑道，“可不就是捅了马蜂窝么！婉丽阁的赞善叫嚷着要驯养甚么花儿曼陀的蜂王，手里擎着一只玻璃瓶子，到处播撒蜜蜂呢！”

　　我和清姿面面相觑，皆是一愣。

　　清姿道，“婉丽阁的赞善可不就是江西知府潘江陶的幼女潘剪叶么，那妮子年龄尚幼，定然是甚么新鲜古怪的主意都有的。”

　　我叹道，“那也不该如此招摇，万一撞上秦贵妃的銮驾岂不惹事。”

　　我们两人口中说着说着便朝门首走去，果见一位十二三岁的美貌姑娘手擎着玻璃瓶子，朝西府海棠花上一只一只地放飞蜜蜂。她驯养的蜜蜂比寻常蜜蜂大一倍有余，嗡嗡轻响着飞来转去，薄翼轻盈，流光溢彩，甚是好看。

　　旁边几个宫婢内监皆是满脸脓包红肿，一脸无辜地望着他们赞善。

　　潘剪叶看见我们，婉然一笑道，“我可是惊了两位姐姐的清谈？”双眼婉丽流波，笑容盈盈，煞是可爱。

　　清姿笑道，“不碍事的，潘赞善请随意。”

　　我倒是满心好奇道，“你放着蜜蜂作甚么耍子呢？”

　　潘剪叶笑道，“姐姐谬矣。这可不是甚么寻常家养的蜜蜂，这是从花儿曼陀捉来的蜂王，你瞧它！”纤纤玉指捏着一只蜜蜂道，“不是比咱们中原的蜜蜂胖大了许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