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苇吟 第五章 娥眉淡扫
作者:安璧城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我笑道,“是的。她想把我害成甚么样子,我就分毫不差地把她害成甚么样子。”

  小丫鬟拍手笑道,“这谢添香自负美貌,嚣张跋扈,,如今她没了乌鬓青丝,像一只脱了毛的大乌龟似的,可真真有趣!”

  花鼓姑姑微微皱了皱眉,“小蹄子还不打嘴,主子的事儿也是咱们奴才议论的!”

  此刻门首咯咯的脚步轻响,青锦掀门帘进屋,惶急道,“可不好。添香一口咬定是赞善下毒害她,打发嬷嬷找秦贵妃告状,如今秦贵妃的凤辇已然在半道上了。”

  花鼓姑姑一听,亦是惶急,“秦贵妃为人甚是精明,万一叫她看出端倪,赞善恐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呢。”

  我笑道,“谢添香吃得好吗,可是一点糕点渣子都不剩?”

  “一切都按照小姐您的吩咐,只说这藕粉桂花糕是取了早生贵子之意,必须全部吃完了才有效力。谢添香听见了像饿虎似的,一口气就全部吃光了。”

  我懒懒在锦榻上躺下,阖上双眼,问道,“那万公公安在?”

  小房子道,“那个贼老太监正在门首候着呢。”

  我一摆手,“把他宣进来吧。”

  万公公欣然进屋,双膝一曲,跪下叩首道,“赞善凤体金安,小万子给赞善磕头了。”

  我阴阴笑道,“原来你就是打点我膳食的御膳房内监,你的手艺很好,膳食的味道很不赖。”

  万公公笑道,“多谢赞善夸奖,能给赞善献一份心,是咱们做奴才的福分。皇宫里谁不知道新晋的薄赞善为人宽厚娴静,都争着抢着要来给赞善献心,可都没有奴才的福分。”

  我看他浑然不觉我话中凌厉之意,便直截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和谢添香姊妹一场,今早就把你给我筹备的膳食送到了她那里去,你猜怎么着了?”

  万公公一愣,脸上立时浮现惊惧之色,诺诺道,“奴才一大早就……就被宣到雪芳阁,**别的物事一概不知。”

  我冷笑道,“好奴才,翻了斩首的大罪,你倒推得一干二净。”

  万公公连连叩头,叩地有声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蜂蜜茶里添了薄荷粉,可以治嗽疾,藕粉桂糖糕里掺了红枣和枸杞子,又可以活血化瘀,红润气色,你为本宫想得可很是周全啊。”我幽幽地盯着他看,悄声道,“不过这薄荷粉和红枣枸杞子混在一起食用,却是一剂毒药,民间叫它鬼附身,因为食药之人会在半柱香的时辰里头发脱落,面色乌青泛白,就好像是厉鬼附身一样。”

  万公公见我把他的诡计合盘托出,顿时吓得没了胆子,叩首道,“赞善饶命!赞善饶命!都怨小的一时鬼迷了心窍,收了谢添香银钱,竟做出一番伤天害理的窝赃事,赞善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赞善饶命!”

  青锦一个猛子近前狠踹他一脚道,“就该千刀万剐的没天良的奴才!这事赞善要是捅到了秦贵妃娘娘那儿,准保你下边挨一刀,上边再挨一刀!”

  万公公兀自叩首求情不止道,“赞善,我是半道进宫的阉人,家里还有个自幼重病下不来床的女儿,要不是为了她,我也不愿在裤裆送上一刀子。这次实在是没钱给她治病,我方铤而走险,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来……我还不想死,我死了,我闺女可怎么过活!”

  我淡淡笑道,“罢了。其实你不想死也可以。”

  “奴才愚笨,还请赞善明示!”

  “桂花糕里没有红枣和枸杞子,蜂蜜茶里更没有甚么薄荷粉,又不能开膛检验,吃进肚子的东西自然是死无对证了。”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了!”

  万公公叩首不迭,脑袋顶一溜头发已然雪白,可见真是为患病的女儿操碎心了。我吩咐他下去,又唤来青锦道,“你去给万公公家里送上些白米白面,再请个好郎中给他闺女瞧病,医药的费用一律由我担当。”

  青锦气道,“这个奴才差点把小姐害了,小姐你还百般帮他。”

  我淡淡道,“各人自有各人的难处,我让你去,你去就是了。”

  那边秦贵妃查检半晌也没看出甚么端倪,遂教人把谢添香拖进采莲坳养病,剥夺她秀女头衔,连降三级,贬谪为九品采女。谢添香进采莲坳之前,痛骂着放出口声道,“我腔子里但凡有一日活气,定要那薄家****血债血偿!”我听了也只是一笑,反教青锦给她送去几床锦缎被褥,和养发补血的名贵药丸,不料谢燕璇却把绸缎都一一撕碎了,药丸也丢进围栏喂猪。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星月的医术端然精妙无俦,潘剪叶的掴伤大好了许多,面色红润,更胜往昔,她经常戴着一面白纱面罩来雪芳阁坐坐,我们闲聊叙话,尽情打发着**无聊的岁月。清姿却似害了病症一般,整日病恹恹的,我猜她是思念大皇子星月,心中不仅不嫉妒,反而油然而生一股惺惺相惜之意。

  我们同为**妃嫔,却眷恋一个永远不可能属于自己的男人。

  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我们夫君的长子。

  一日我们三姊妹在雪芳阁暖茏里闲坐叙话,清姿的贴身宫婢缘儿忽然跑进来嚷道,“不好了,添香,皇上要把大皇子遣去边疆呢!”

  清姿腾地一声立起身来,“此话可当真?”

  宫婢垂首道,“奴婢不敢妄言,皇上已把众位朝中老臣召到御书房里商议斡旋了。”

  清姿皱眉道,“一定又是那个秦贵妃出的主意。她刚刚诞下小皇子,就急着立自己的所出为太子。大皇子既是先皇后的唯一血脉,又是嫡亲长子,可不就成了秦贵妃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么!”

  剪叶道,“可怜大皇子那么善良,要不是他,我眼下还不知是死是活!”

  清姿急道,“这可怎么是好!边疆苦寒之地,匈奴又日益骄纵妄为,三载之间已死了两位戍守将军。大皇子一介文弱书生,冷不丁派他过去,不就是要他的命么!”

  花鼓姑姑淡淡道,“众位小主,这宫闱间的事情错综复杂,可千变万变也逃不出一个宠字。秦贵妃宠爱日盛,眼下是皇上跟前数一数二的得意人,而大皇子的母妃作古日久,人走茶凉,往昔便有甚么浓情蜜意也是有力没处使!奴婢看,这次大皇子恐怕是非走不可了。”

  我心里惊了一惊,竟有股说不尽的悲怆伤情。

  不行!我坚决不会让星月远赴边疆!

  他当初救了我们三人一命,我们也该偿还他的恩情了。

  我想一想道,“大皇子既然是先皇后唯一所出,就万万走不得。否则小皇子一旦被立为太子,今后母凭子贵,就更没有咱们的好日子过了!”

  花鼓姑姑叹道,“话虽如此,不过世间的事情勉强不得……”她抬首深望了我一眼道,“赞善连圣上的龙颜都未曾见过,也凭借甚么来和秦贵妃抗衡?”

  我浅笑道,“我虽没见过圣上的龙颜,可有一个人却伴随君侧,恩宠独绝。”

  清姿惊道,“是姚淑妃?”

  “正是。姚淑妃进宫承宠日久,却并无所出,眼下秦贵妃权势熏天,又添了小皇子,犹如猛虎添翼。如果秦贵妃的儿子封了太子,那姚淑妃定然没甚么好日子过,所以她势必愿意为大皇子美言。”

  我转头吩咐道,“青锦,你备一辆车辇,我立时便去昭阳殿。”

  煌煌大殿,灯火辉映明灭,灼灼闪烁着。

  我一袭素衣,款款走上殿来,叩拜道,“臣妾新晋秀女七品赞善薄蒲苇前来参拜淑妃娘娘,娘娘凤体金安,长乐无极。”

  大殿宝座上端然坐着一位明丽佳人,蛾眉婉转,檀口香腮,虽不及秦贵妃相貌美艳威仪,但却流露出一股清秀出尘的韵致,楚楚生怜。

  如果说秦贵妃是北地美艳悍然的丰腴女人,那么姚淑妃就是南国水乡明眸善睐的婉约美人了。

  姚淑妃款款道,“赞善不吝远道,光临寒舍,本宫甚是欢愉感佩。素离,给薄赞善看茶。”

  我恭谨一拜,方抿一口热茶道,“其实臣妾此番前来有一事相求,望淑妃娘娘匡助。”

  姚淑妃笑道,“哦?你这人倒很有意思,咱们首次会晤,你就有事情来求我?”

  我笑道,“说不上是求。不过是让淑妃娘娘做一件自己想做却迟迟没有动手做的事情。”

  姚淑妃的眉毛淡淡一皱道,“薄赞善请明示。”

  “秦贵妃诞下龙嗣,权势熏天,深深威胁**宁静。而秦贵妃的儿子万一被立为太子,我想……这朗朗**恐怕就是秦贵妃一人的天下了。”

  姚淑妃面色微变,垂下眼帘。

  我又道,“今日皇上正与朝臣斡旋,要把大皇子遣去边疆苦寒之地,臣妾窃以为是秦贵妃的计谋,要支开这一颗绊脚石,好让自己的儿子顺利当上太子。如果娘娘这时候出言阻拦,一来断掉秦贵妃侍宠专权之路,为自己赢得时间孕育龙嗣。二来我朝自来是立长不立幼,今后大皇子一旦登基做了君主,也必不会忘怀淑妃鼎力匡助的恩情。一石二鸟,岂不两厢欢好?”

  姚淑妃淡淡笑道,“你果真聪明绝顶,步步筹谋得当,不过本宫还有一事不明。”

  “娘娘请讲。”

  “你为甚么前来给大皇子讨情?”姚淑妃明艳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狡黠,“莫非你们曾私相授受不成!”

  我一愣,款款下拜道,“秦贵妃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有她得意一日,我们就有一日没甚么好果子吃。所以臣妾此番前来,既不是为了姚淑妃娘娘,更不是为了甚么大皇子,而是为了自己和姐妹们能安静祥和地在深宫中度日。”

  “你倒是伶牙俐齿的很会说话,这件事本宫定然会办妥。”姚淑妃懒懒从宝座上站起身道,“素离,先皇后曾赐给本宫的一件彩绣琉璃裙在哪里,速速找出来给本宫换上。”

  素离道,“今儿天气寒冷得紧,穿那件单薄裙子恐怕招了风寒。”

  “就是要招了风寒呢,不使点苦肉计,又怎么对付咱们那位糊涂的万岁爷!”

  姚淑妃换上裙子,打着凤辇去了玉门,那里正对着御书房,是皇上回重阳殿的必经之路。

  候了半柱香的时辰,果见一群人众星捧月般围着一个中年男子缓缓走来,他身着明黄色的绣龙滚金大氅,四十一二岁的年纪,虽被酒色糟害了容颜,但隐约之间还是瞧得出他眉目的清俊。

  他便是当朝天子,乾照。

  我心底暗暗想着,大皇子的清俊风神果然与其父有三分相似。

  乾照缓缓走近,可姚淑妃并不回首见驾,只是痴痴望着一树新绽的寒梅出神。乾照笑了一笑,从后身温柔地抱住姚淑妃道,“我的美人,你在想甚么呢那么入神?”

  姚淑妃装作被吓了一跳的模样,捂着胸口道,“皇上使坏,竟把臣妾吓得一大跳!”

  乾照吻了吻姚淑妃发鬓,笑道,“好香,好香!‘他年我若修花史,列作人间第一香’,说的就是爱妃你罢?”

  淑妃笑道,“皇上又混说了,臣妾何德何能,才配得上人间第一的雅号?只不过大皇子适才给臣妾送来一点暹罗香膏,臣妾抹了一些,肌泽生晕,香色淡雅,倒是欢喜得很呢。”

  乾照笑道,“星月那孩子也有心了。自从他母后病逝,朕就没看过他孝敬甚么别的妃嫔,不过……”乾照松开紧搂着淑妃的手,“朕正筹备着要星月远赴边疆,替朕戍守疆土,以尽他身为皇子的孝道和肩头重任。”

  姚淑妃又是一愣道,“原来皇上打算让星月去边疆啊,怪不得,怪不得。”

  乾照道,“怪不得甚么?”

  姚淑妃天真无邪道,“圣上不知。今朝臣妾的昭阳殿里出了一件怪事,贮藏衣裳的檀木橱子竟好端端被虫子咬出了洞,臣妾就想啊,檀木橱子是前年才换的,还很新,怎么会那么不经用?于是亲身去瞧了一眼,洞口竟露出这件彩绣琉璃裙,这件裙子一针一线都是先皇后姐姐亲自缝的,她体恤臣妾出身贫贱,没甚么像样衣裳,故而如此费心。臣妾欷歔许久,方穿着这件裙子出来闲逛。恰好碰见皇上,又说要把大皇子派去边疆,臣妾窃以为,这是先皇后显灵想见大皇子一面。”

  乾照摸了摸淑妃裙子上的彩绣图样,深深叹口气道,“这幅孔雀图确是皇后的手笔,她一贯仁慈怜下,没想到却这般没福气,星月没断奶她就去了!”

  姚淑妃亦是哀戚不绝道,“皇后待我们**妃嫔甚是亲密,犹若一家子姊妹。只可惜她走得早,没来得及看到大皇子长大成人,不过也好,皇室自有皇室的难处……倘若皇后姐姐看到大皇子被遣去边疆,母子离别,久日不见,心里还不知该如何难受呢!”

  乾照一愣,酒色虚浮的面容上笼罩了一层阴郁之色,喃喃道,“是啊。星月是先皇后唯一的子嗣,竟被朕打发到那么荒凉的地界,是朕不该,朕不该如此虐待她的儿子……”

  淑妃溜眼看觑,又忽而一笑道,“皇上亦是为江山社稷着想,才会一时糊涂的,只要把大皇子留在宫里,不就尽了为姐姐的一片痴心么?”

  “爱妃说得有理,星月这孩子一定要留在朕的身畔!”

  听得皇上最后一番盖棺论断,我欣喜若狂,竟然噗通一声跪下道,“多谢皇上!”

  乾照一愣,疑惑道,“大皇子留在宫里,你谢甚么?朕看你很是面生,宫里新来的吧?”

  我吓了一大跳,忙道,“臣妾新晋秀女,七品赞善薄蒲苇。”

  乾照笑了笑,“你抬头让朕瞧一瞧!”

  我缓缓抬首,却始终不敢抬起眼皮。心里仿佛有人在咚咚咚打鼓,喧闹个不停,只听得乾照说,“不错。名字取得薄凉,人相貌亦是有几分薄凉寡淡的韵致。”

  我吓得一声也不吱,姚淑妃笑道,“皇上今朝累了吧,我的昭阳殿备了上好的暹罗贡酒,正放在炉子上烫着呢,皇上来不来啊?”

  乾照笑道,“美酒佳人,朕又如何舍得不来?”说罢,便吩咐打着车辇朝昭阳殿走,我俯身恭送,目送两人渐行渐远。

  大皇子遣去边疆一事就如此轻易地解决掉了,清姿一日来我雪芳阁闲话,笑道,“你啊真是个鬼精灵,秦贵妃娘娘的春秋妙计这么容易就被你破解了,不费一兵一族,令小女佩服佩服!”

  我淡淡一笑道,“**诸位嫔妃中,除却与秦贵妃相好的,谁又愿意让八皇子继承大统!星月留在宫里,也算是众望所归。”

  清姿叹道,“不过秦贵妃承宠一日,大皇子就安生不得。”

  我笑道,“姐姐这是担忧自己呢,还是在为大皇子挂心呢?”

  清姿一听,脸容立时羞红,秀眉深蹙道,“作死的小蹄子!胡说八道些甚么呢,咱们可都是宫里妃嫔,是皇上的女人,怎么能轻易记挂别的男子?”

  我淡淡道,“姐姐知道就好。自打咱们踏进宫门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是皇上的女人,无论皇上眷顾或是鄙弃,也无论诞不诞得下龙嗣,咱们都只有守在这深宫之中,逃也逃不掉,走也走不了。”

  清姿急道,“你这蹄子是疯魔了,满口胡言乱语!我也不听你胡话,我这就走了!”

  清姿匆匆走了,我却纹丝不动卧在那里,支颐沉思着。

  果然,果然是这样。

  逃也逃不掉,走也走不了。

  这就是宫里女人的宿命吧。运气好的,或可以诞下一男半女,封个甚么二品昭仪,运气再好一些,或许还可以当妃子,贤妃或是德妃。一日皇上薨逝驾崩了,宫里的女人就挽起发髻,身着缟素,痛哭流涕着,为了这见过几面的皇上,也为了稍纵即逝的韶华。

  老了,就这么老了。

  我发了疯似的向那面铜镜扑了过去,仔细盯着自己的容颜。

  还是黛青粉白,明眸善睐的仿佛是画里仙人,可惜甚么都经不住流岁的摧残,一转眼就老了,明年会有更年轻貌美的秀女进宫,和你虎视眈眈着同一个丈夫。

  莫非,我薄蒲苇真要如此虚度此生吗?

  一日黄昏,雪芳阁门首忽然停了一辆新颖别致的小马车,华盖流苏,煞是可爱。

  一个面生的小丫鬟跑来笑道,“薄赞善,王添香特意派了一辆车辇,载您去御花园逛一逛呢!”

  我心底一喜,遂笑道,“这蹄子的鬼点子着实不少!”

  款然踏上车去,不料刚进车的一瞬间嘴就被一只大手紧紧堵住,我正要挣扎,耳畔却传来熟悉的声音,“秀女别怕,是我。”

  是我?

  溜眼看去,竟是一双盈盈含情的眸子,眉目清俊,风神英朗。

  竟然是大皇子星月。

  “大皇子,你……你来雪芳阁作甚么!”

  他竟然将一根手指轻轻放置于我嘴唇上,莞尔一笑道,“嘘!别太大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狭小的车辇之内,我与他几乎是搂抱在一起的,能够清晰闻见他身上浓烈的男子气息,不禁羞红脸道,“你放手!这皇子私通后妃可是斩首的大罪过。”

  星月笑道,“今天没甚么皇子也没甚么后妃,你是民间贫女,我是汉水农夫,咱们就像寻常老百姓似的潇洒一天!”说罢,朝驾马内监道,“小疯子,就去咱们的老地方!”

  我深深望着他孩子似的笑容,竟然无力辩驳。如果真是这样,我是民间贫女,你是汉水农夫,咱们想寻常百姓似的居家过日子,那又该多好!

  车辇飞也似的驶出宫门,直朝一片荒郊野岭奔去,走了约莫两个时辰,车辇方缓缓停下,星月打发小疯子离去,方笑道,“这里的景致可好?”

  望着四合的崇山峻岭,瀑布一泻千里,泉水叮咚,琤瑽作响,声如金玉撞击,我不禁笑道,“好得很,从来也没见过如此美妙的景致。”

  星月笑道,“我小时候心情不好,就会一个人驾马来这里。看看飞流直下的瀑布,听一听泉水琤瑽作响的乐声,心情就会好许多。”

  我微微疑惑道,“你也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是啊,当然会有。我母后诞下我第二十一天,便患了暴病猝死。父皇很爱我母后,他喝醉酒的时候会骂我说,是我克死了她。母后身体孱弱,御医一再警告她不要生产,可她偏偏不听,最后到底是死在了产床上。”

  望着他微微发红的眸子,我心底揪着的疼痛,忙道,“你母后为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献出了自己的性命,你就更应该珍惜每一寸光阴不是么。因为你所看到的每一处美景,所听到的每一段佳乐,都是为你母后而看,为你母后而听。”

  星月他唐突笑了,脸上写满不意之色,“可是我看到的,不过是秦贵妃争宠夺权的奴颜媚骨,我所听到的,也不过是父皇喜新厌旧,不顾过往恩情罢了!”

  我一怔,未曾料到他竟然如此伤情。

  “我娘在生我的时候难产而死,爹爹怜我孤苦,却时常慰藉。不过几个姨娘经常在我小时候把我叫了去说,这孩子生得下颔尖尖,是个克母的薄命相。我一听就痛哭不止,因为我以为娘是我害死的。长大了才知道,那是宿命,生死轮回,贫贱富贵,皆是命中招致的,怨不得旁人,就好比我进宫,就好比……我遇见了你。”

  我轻轻抬眼,却始终不敢朝他那里望去,只听得他悄声道,“是么,原来我们相遇是命中注定之事。”

  “前几日,我差一点就被父皇遣去边疆戍守。我知道那是秦贵妃的主意,她想立她的儿子临风为太子,遂要把我打发得远远的。那一晚我就来到这里,看着天边璀璨闪烁的星子,我想,我一定要把你带来,让你也看一看它们有多么美丽。”

  他的眼神澄净无暇,仿佛一块璞玉似的闪着烁烁光辉,我笑道,“那你现在还要走么?”

  “不用了。后来不知其间生了甚么变故,父皇又忽然下诏说我不必走了,三皇弟替我去。”

  我转过头笑了笑,心底一阵甜蜜之意翻涌而来,是啦!是自豪的情愫,我替身畔这位风神翩翩的皇子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呢!

  “你笑甚么,你……你好像早就知道我不用去边疆似的。”

  “没有甚么……只不过……”叽里咕噜两声怪响,从我肚腹之内清晰地传了出来,我脸色一红,暗暗骂道,这不争气的肚皮怎么在星月面前闹脾气了!

  星月淡淡一笑道,“秀女怕是饿坏了。不过这深山野岭的,没甚么好东西招待,只有我去打些野味罢了。”

  星月果真好身手,他驾马出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拎回来七八只血腥腥的山雀野鸡,朝地上一掷,笑道,“秀女将就一下吧!”

  我笑道,“山珍美味,夸口称赞还来不及,何来的将就之言?”

  于是折来几根尖利的树枝,刮去山雀的皮毛,穿在串子上烤了吃。火候恰好,焦香扑鼻,星月连连称赞道,“你的厨艺真是令我大开眼目,便是御膳房的厨子,也没你那么好的手艺!”

  听见星月直言不讳的夸奖,我瞬时不好意思起来,垂首道,“甚么好手艺,不过是些唬人的玩意儿罢了。”

  月上中天,几颗星子偷偷露出了眼睛,一眨一眨闪烁着,我和星月席地而坐,边吃着烤鸡,边肆意谈笑着古今风情,海上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