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苇吟 第七章 岚翠依然透骨寒
作者:安璧城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不行,赞善万万不可!”宫婢扑过来搂紧我的双腿道,“我肚里的孩子恐怕皇上也保不住,赞善要是有心救我,就万万别禀告皇上!奴婢求求赞善了!”

  孕育龙嗣之事竟不能让皇上得知,我大铭朝的皇室果然要步明朝万贵妃与朱见深荒淫怪诞的后尘么!

  这宫婢一尸两命,眼看我不得不救,可偌大的皇宫又该将她藏匿于何处呢?

  一个瑰丽宫婢凭空大了肚子,任是瞎子也猜得出是被皇上临幸了,秦贵妃精细得紧,又如何会看不出来!

  唉!追根溯源还是美貌误人啊,倘若她生得不是如此美丽……

  美丽?

  我眉头微皱,却忽然心生一计,拉着宫婢衣襟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保住自己和腹中孩子的性命,二是短暂的荣华富贵和妃嫔功名,你选择哪一个?”

  宫婢叩首犹如捣蒜,“奴婢只要保住我腹中孩子一条性命,赞善就是让奴婢当牛做马滚油锅,奴婢都心甘情愿!”

  “那就好办了!不过你须得吃些苦头。”我微微一笑,扶着宫婢起身,“你叫做甚么名字?”

  “奴婢贱名是如意。”

  “如意,很好的名字。”我淡淡一笑,却又蓦然皱紧眉头。

  原来不远处的寒梅树后竟晃过一抹红艳的影子。

  乌鬓青丝高高挽成一个宫髻,两弯蛾眉细长,腮凝新荔,肌如白玉羊脂般的细腻柔光,那双微微挑起的凤眼里面仿佛揉碎了无数芬芳花瓣。

  倾城之貌,艳绝之姿,普天下唯有秦贵妃担待得起这八个字了!

  “薄赞善,你别来无恙吧?”秦贵妃幽幽吐出这几个字。

  身畔的如意浑身哆嗦,拽紧了我绣着孔雀东南飞图样的裙角。

  我淡淡道,“托秦贵妃娘娘的洪福,臣妾身体康健无疾。”

  “那就好,那就好……”秦贵妃冷冷瞟了我一眼,眼梢写满不屑嘲谑之色,“本宫看薄赞善面色红润肥满,前几日落水染上的风寒之症该是大好了,可是怎么还孤身一人流连于御花园里,皇上他……还没有临幸你吧?”

  我垂首道,“臣妾蒲柳之姿,无盐之貌,与贵妃娘娘的美艳瑰丽相形见绌,故而不值得皇上圣眷临幸。”

  但愿我的恭谨知礼节节败退可以满足她胜利者的心态,让我们之间这场毫无意义的唇枪舌战速战速决。

  我心内战鼓咚咚暗道,“秦贵妃走得愈快愈好,她要是认出我身畔的如意,必定心生怀疑,到时候可就不好办了!”

  秦贵妃冷冷道,“算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我瞅着你生得伶俐聪敏,倒很是有几分欢喜,只是你这牛脾气倔强的模样实在寒了本宫的心,今天的表现倒是不错。”她微微一笑,脸上写满胜利者的姿态,转头笑道,“春嬷嬷!咱们去御书房转一转吧,瞧瞧皇上又在批甚么狗屁不通的折子!”

  秦贵妃背转身子正要离开,可就在她笑说“御书房”三个字那一瞬间,如意却噗通一声瘫倒在地,浑身颤抖不止,面色惨白犹如金纸。

  此事不妙!

  亲贵妃端详了丫鬟几眼,“好标致的俊俏皮囊,这张脸本宫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一怔,左右开弓,挥手扇了如意两个清脆的耳刮子,恨恨道,“这下作的浪荡蹄子,就凭着自己相貌出众,整日想着勾引四皇子!眼皮子浅,手爪子又轻,连我娘家带进宫的首饰都敢偷,今天要不是秦贵妃娘娘在这里,我一准把你打得个爹娘不认才好!”

  秦贵妃笑道,“原来是个小贼,何必费大力气打她,也不爱惜自己手疼!本宫倒教薄赞善一个好法子,你把这下贱蹄子的手脚绑好,用削尖的竹签子扎她的手指头,直扎进她肉里头,露出雪白的骨头。然后再用白纱布包好放到炭炉子上烤,等她创口长疮流黄脓再解开纱布,这病养好了可费工夫,足可以折腾她个一年半载!”

  我福了一福道,“贵妃娘娘果然是计谋高妙,臣妾自愧无如。”

  秦贵妃轻笑道,“跟本宫好好学着亏待不了你,你不知道的东西还多着哩!”说罢又是一阵肆意大笑,扶着春嬷嬷的手臂飘然走远。

  看她的身影消失在一片绚烂多姿的白梅花林里,我方扶起如意道,“适才我的手是不是下得很重,你的脸已经红肿了,去我的雪芳阁涂点药膏吧。”

  如意摇了摇头道,“奴婢不疼。适才赞善要是不狠心辣手,被那秦贵妃瞅出甚么端倪,奴婢恐怕连命都没了呢!”

  好懂事的丫鬟!

  我微笑道,“眼下你不是我的丫鬟也不行了,你要是不怕吃苦头,我有一个安全的地方可供你藏身。”

  如意哭道,“奴婢已然把我们母子两条性命都托付给赞善了。从今往后赞善说甚么,奴婢就听甚么,绝不敢忤逆半分一毫。”

  我笑道,“那好,现在我就把你关进暴室。”

  暴室是惩处做错事情的宫婢内监的小黑屋,环境恶劣,进去的人多半出不来。如意听见暴室两个字时,面色一变,嘴唇忽然有些惨白。

  我笑着搂住她孱弱瘦削的肩膀道,“别怕。暴室里的人我自会花钱打点,你去那里不会遭罪,等着风头避一避,我就把你送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好么?”

  如意狠命地点了点头道,“是。一切都听赞善吩咐。”

  安顿好了如意,我幽幽然回到了雪芳阁,唤来小房子问道,“你可知道大皇**里近日有甚么新鲜故事?”

  小房子搔搔后脑勺,“回赞善的话,新鲜故事没有,陈词滥调倒有一箩筐!”

  “哦?”我淡眉一挑,“你且说来听听。”

  小房子笑道,“咱们宫里头众皇子中就数着大皇子和四皇子最有把握继承大统,可四皇子虽说最被皇上宠爱,一来他荒淫不经,二来他并非嫡出,这朝臣赞成问题上就差了一大截子,而这大皇子么……”

  青锦嗔道,“最爱耍嘴皮子的小猴儿,赞善让你说大皇子有甚么动静,你直话说就是了!拐弯抹角的吊人胃口!”

  小房子笑道,“好好好!就说这大皇子活了二十一个春秋也未曾惹出甚么话柄子,可就在前几日……哎!说来也巧,正是咱们赞善失足落水的第三天,你们猜怎么着?”小房子眼睛一瞪,咧嘴嘻嘻道,“大皇子竟然嗜酒风流了整整一日!据他们宫里头的人说,大皇子前一夜彻夜未归,第二天清早庭院洒扫的宫婢就发现咱们大皇子仰天八叉地醉倒在自己家宫门口!这可真是奇了,大皇子品性端严,那是大铭朝妇孺皆知的,可他就这么古里古怪地醉酒,不是鬼附身是甚么!我就说这宫里头阴气太盛,上次赞善无端落水是一件怪事,这次大皇子像变了个人似的又是一件怪事,这次团圆节皇上请来了姑射山的道台作法,就是为了给咱们宫里驱一驱邪气!”

  青锦嗔道,“花鼓姑姑不在,你这只猴子愈发乱说话了!连大皇子的谣言也敢编,就不怕遭天雷劈!”

  我呆呆坐在锦榻上,心底幽微地一阵凉寒,我失足落水的第三日不就是我和大皇子绝交的第二日么?

  他竟然嗜酒大醉,还兀自醉倒在自己宫门首的青石地上。

  或许甚么轻薄的言语都是他信口胡诌的,或许他内心深处犹是记挂悬心于我……毕竟,那日出宫游玩,天蒙蒙将亮之时,他微笑着对我说,希望我遮掩自己的才情和锋芒,不要让皇上发现我,爱上我,拥有我。

  其实你是认真的,是么?

  “赞善,您在想甚么呢?”

  听到小房子的轻声呼唤,我方醒过神来道,“哦,既然大皇子身体如此不适,我身为皇上妃嫔,理应打点些东西送过去。”

  青锦道,“咱们雪芳阁还剩些暹罗进贡的上好清茶,我这就包好了送去。”

  “不!”我轻摆了摆手道,“上次他送给咱们甚么,咱们就送给他甚么。”

  “上次他送给咱们甚么……咱们就送给他甚么……”青锦嘟囔着嘴道,“上次大皇子打发宫婢送来了两块饼饵,咱们这次也送去几块?”

  我微笑道,“就送去两块饼饵,莲子馅料的,饼面上要印着牡丹花的图样。”

  青锦应了一声离去。

  是夜,我等得众人都睡下,披着一件黑色大氅,独身前往御花园的牡丹亭。牡丹花凋零的枝桠间,有个青影子煌煌摇摆着,临风玉立,潇洒无状。

  “大皇子,让您久候了。”我欠身略福了一福。

  “啊,你来了!”星月转过身,清朗儒雅的面容被酒色糟蹋的略有浮肿之相,我看了心忽然狠命揪了一下子。

  他真的是憔悴了许多。

  “我……”我们俩同时吐出了这个字,两人都皆是一愣。

  我微微颔首道,“皇子先说。”

  星月却说道,“还是赞善先说。”

  我转过身不去看他的脸,“我想求大皇子匡助。”

  “赞善但说不妨,只要我能够做到,我就一定替赞善完成心愿。”

  直望进去他澄清无瑕的眸子,我深刻地感受到一股诚挚的力量。

  于是我淡淡道,“我想借大皇子宽慰皇弟禁足不出的幌子,往四皇**里送进一个人。”

  “送进去一个人?”大皇子眉头微微一皱,“这倒不难,只是我很好奇,是甚么人要赞善大费周折地送进四皇弟宫里。”

  “一个女人,”我的嘴角凝结了一个哀戚的微笑,“一个怀有龙嗣却害怕的差点自裁的可怜女人。”

  “怀有龙嗣?”星月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阴翳,“你是说宫里有哪个丫鬟怀了父皇的骨肉?”

  “是御书房的应答丫鬟如意,她被皇上临幸了。”我淡淡说道,冰冷的声音不带有一丝情感,“可是她恐惧秦贵妃伺机报复,骇得差一点就跳井自裁,要不是我发现及时,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早就在阴曹地府了。”

  “连皇嗣都敢迫害,秦贵妃真是愈发的无法无天了!”星月的眼睛里冒出两团熊熊燃烧着的烈火,面色清冷无比,“这件事我定然要禀告父皇,不能让秦贵妃再如此猖狂下去了!她得宠的这些年,不知宫里有多少妃嫔无缘无故地小产,死掉的每一条性命都是我大铭朝的皇族,都是我父皇的儿子……也是我的兄弟。”

  “禀告皇上之事,大皇子还请慢慢斟酌,毕竟天下甚么风都不及枕边风吹得爽利。”我真担心星月他一怒之下会甚么都不顾地觐见皇上。乾照昏庸无道,恐怕宁愿相信一个奴颜婢膝的妃子,也不肯信任自己的亲生骨血。

  星月眼睛里的火光逐渐淡了下来,他垂下了头,喃喃道,“是了,父皇已经开始不信任我了,一个失势的皇子又凭甚么希冀皇上的爱重……父皇他是不会相信我弹劾秦贵妃的话的。”

  “那倒不一定。”我立时接话道,心里却战鼓擂响。

  明知大皇子所言不虚,却实在不忍心看到他垂头丧气的模样,遂淡淡笑道,“大皇子你是圣上的亲生骨血,也是先皇后的唯一所出,圣上对你的话定然是深信不疑的,只是……秦贵妃阴鸷狡猾,咱们还是小心谨慎的好。”

  “谢谢你安慰我,”星月抬首深情地望着,我的脸容瞬间就火烫,想必是红红的。“你希望我用怎样的方式把那个丫鬟送进四皇弟宫里?”

  我俏皮一笑道,“听说大皇子前日受了皇上赏赐,把暹罗进贡的一匹纹金绣银的凤凰麒麟绸缎给了大皇子,此事可是当真?”

  “此事不虚,父皇果真送给我一匹暹罗进贡的上等绸缎,叮嘱我明日鬼节烧了给母后。不过如果赞善想要这这匹绸缎,那就尽管拿去。”

  “我不用。”我的眼珠子转了一转,“不过或许四皇子要用吧?”

  上溪宫。

  “好精致的绸缎!”四皇子的声音从遥远处隐约传来,“暹罗国的能工巧匠真是手艺精湛,这幅凤凰麒麟图足有半扇宫殿大小,一卷起来……”四皇子伸脚踢了踢绸缎。藏身于绸缎中的我胯骨一阵剧痛,不禁暗暗咒骂这讨人厌的四皇子。但听得他笑道,“一卷起来……里面都足以装进去个八尺汉子了!”

  “大皇兄还真是体谅臣弟,父皇不管赏赐给他的甚么好东西,大皇兄都定要给我们兄弟几个分一些,酥饼也分,核桃仁也分,这样仁德恭谨的皇子……你们说我大哥不做皇上,谁做皇上啊?”

  底下几位宫婢丫鬟皆是诺诺笑道,“是是是,继承大统的定然是大皇子。

  四皇子和大皇子的关系似乎很是融洽交厚,我暗暗想,不过大皇子仁德知礼,又有谁会不爱慕于他呢?四皇子为星月的人品风流所折服,也是情理之中。

  “要我说,父皇早就该立大哥为太子了。早立晚立都是立,立得早一些,朝中奸佞之臣也少些觊觎,皇宫内也多些安宁祥和。”四皇子继续评论着立储君之事,“大哥是先皇后唯一骨血,本性敦厚仁慈,学问又极是高博,哪一点不是国之储君的样子……就算是相貌身形,整个皇族中除了本皇爷又有谁敢跟大哥比肩伯仲!秦贵妃想让她的儿子做太子,哼哼,我看是做梦!”

  一位内监轻声道,“这些话四皇子在咱们上溪宫说说也就罢了,外面可都是秦贵妃的耳目探子,四皇子如果说错了甚么话……”

  “本皇爷就是说了又怎样!”四皇子勃然大怒,“难道我大铭朝是秦贵妃的天下么!她兄弟执掌百万兵马大权,直把我三皇兄逼到了戈壁荒滩。她又狐媚惑主,把父皇哄得是团团转,你们看看,自从她秦碧水得宠以来,皇宫里又可曾添过婴孩的哭闹声!不知有多少妃嫔莫名其妙地小产落胎……无辜死掉的可是我鹤轩的弟弟妹妹!”

  听见四皇子愤懑的呐喊不平之声,我一来感佩他良知未泯,骨血里面还是有一股的朗朗硬气,二来他如此看不惯秦贵妃,那匡助如意安心待产之事就好办了。

  “四皇子息怒。”不知哪个尖嗓子的内监宽解道,“善恶之事自有苍天冥冥中鉴别,多行不义必自毙,秦贵妃残害无辜,终有一日会遭到报应的!”

  “报应?老天要是长眼睛,一切都不是现在的样子了。”四皇子嘲谑地笑了笑,“罢了!你们退下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耳边响过一群人步履匆匆的声音,接着宫殿是一片如水的寂静,我等待了许久许久,刚想说出甚么话,就听得四皇子哀叹道,“我鹤轩此生只想做一个平民百姓,老天又为何偏偏选中我生在皇家!倘若没甚么争宠夺嫡,只有一间小小的农家庭院,几抹篱笆几亩薄田,男耕女织,自给自足,那就算把皇位给我,我也不换……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哈哈哈,罢了,罢了!”

  我一愣,心底竟仿佛被雷霆重重一击。这个放肆不羁嗜酒好色的四皇子居然也有归隐园田的念头?真真没料到他心底竟也有大皇子般的柔情!

  “你是农家民女,我是汉水渔夫。”

  星月的声音仿佛又响起在耳畔之间,我的心不禁痴了。

  倘若君未娶妻奴未嫁,我是农家滟滟民女,你是汉水灼灼渔夫,夫唱妇随,两厢欢喜,那又该是一番怎样的良辰美景!

  只可惜我是宫廷七品赞善,是皇上的女人,而你是大铭朝当之无愧的皇储,是皇上的儿子。

  赞善与皇嗣,这无谓的头衔羁绊住****的羽翼,我遥遥望着你,却不敢企及。

  “天要亡我大铭朝啊,父皇,你怎么会糊涂至此!”鹤轩遥遥地呢喃自语。

  我轻轻一笑,瓮声瓮气道,“四皇子屡屡袖手旁看,作壁上观,此刻却又凭生楚霸王之叹,可真是好笑!”

  “你是谁!”鹤轩声音骤然一紧,“哪里的妖孽胆敢藏在我上溪宫里!”

  “我藏在你大皇兄送你的凤凰麒麟绸缎里。”我说道,“如果你不想杀害你大皇兄派遣的人,那四皇子最好轻轻展开这张绸缎,不要滥用刀剑划破,小心割伤我的脸……”

  四皇子鲁莽无状,我深恐他挥一把锋利刀剑而误伤到我。

  “这你放心,我就算舍得你,我还舍不得这匹暹罗绸缎呢!”鹤轩阴冷一笑,“听你的声音仿佛还是个美人,是大皇兄吩咐你来伺候本皇爷的?”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刚才因为鹤轩的真情流露而对他产生了些微好感,转眼就因为他的好色荒淫而消失殆尽。

  “我是不是美人,四皇子展开暹罗绸缎不就一清二楚了么?”我藏在绸缎里瓮声瓮气地说着,心底却微微有些害怕。

  鹤轩精灵古怪,聪敏殊众,行止有异于常人,万一他不按常理出牌,偏偏把我锁在这暹罗绸缎之中,慢慢折磨我又该怎么办?故而我尽力捏紧嗓音,装作销魂蚀骨的女人音调。

  “哈哈哈!你打错算盘了,我大皇兄一贯光明磊落,最是厌恶我这个皇弟的好色**,他才不会把女子送到我宫里。你鬼鬼祟祟地藏身于绸缎之中,莫不是……”,他的声音愈来愈小,愈来愈低,却有一股子销魂蚀骨的糜烂之味,我仿佛看得见他深黑色的眼瞳盈盈斑驳,正在一点又一点地朝我靠近……“莫不是你瞧上本皇爷风流潇洒,才费尽周折地想来到本皇爷身畔?”

  我胃内一阵火气翻涌,四皇子孤芳自赏的自我爱慕真是令人无言以对!可为今之计也只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四皇子果然冰雪聪明,一猜即中,当日荷花塘里我第一眼望见四皇子的侧影,就不免心生爱慕,这才特意恳求大皇子将我送进上溪宫里。”说着说着自己都免不得笑出来,万一等会儿绸缎展开,他看见对他爱慕雍然的女子竟然是我,岂不是要气死?

  “好一个温柔和人的美娇娘!”四皇子声音里明显充盈着笑意,“只是本皇爷妃嫔众多……恐怕不得给你甚么名分,会不会委屈了你?”

  “奴婢爱慕四皇子人品风骏,甘愿为奴为婢,没有名分又何妨!”

  “而且我宫里有个侧妃蛇姬,简直是罗刹国的一只巡海夜叉,尖酸好妒,本皇爷也惶恐会连累了你。”

  “奴婢安分守己,晨昏定省,不敢有半分逾礼不恭。蛇姬姐姐又怎么会凭空为难奴婢?”

  “还有你是皇宫里的人,忽然逃到上溪宫伺候本皇爷,会不会有甚么老嬷嬷难为你?父皇今日深恨我荒淫,恐怕不得应允我纳你为妾。还有……”

  我心底好笑得要死,四皇子倒真是一个痴情种子呢,于床帏欢愉之事竟如此在意。于是娇声道,“奴婢不在乎天长地久,是在乎曾经拥有,只要四皇子肯垂怜奴婢,奴婢就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也无怨无悔。”

  “好好,本皇爷这就放你出来。”我感到一只手轻轻放置于绸缎之上,心底刚刚有些喜悦,那只手又蓦然离开了。但听得四皇子叹息道,“唉,我真是怕你今后会悔恨,其实……我并不像你想象一般美好,我荒淫无道,又嗜酒好色,跟了我恐怕会辜负你一生韶光。我现在回内殿去,一会儿遣人展开绸缎放你出来。你就走吧,愈远愈好,今后也别记挂本皇爷了!最好找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种几亩薄田,生些小孩子,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他这就要走?

  没搞错吧?

  鹤轩要是走了,我把如意安置于上溪宫的春秋大计又该如何实施!

  “你不要走,你要是走了……我就立时引颈自裁,半刻也没脸活在这世上!”我的声音仿佛从腔子里蹦越而出似的,泼辣辣地不像是我自己。

  “姑娘,你又何必为我一位浮萍浪荡之人动了真情!”

  “我……奴婢明日就要出宫重返故里,此生此世再也不踏入皇都半步,临行前非常想见四皇子最后一面,难道……这个小小的心愿四皇子也不愿为奴婢达成么?”

  “你要重返故里?”四皇子的声音里明晰地伴随着一股欣悦,“宫女能从皇宫里出去,真是天大的妙事啊,你一定要抓紧时机,皇城乃是非混杂之地,出去了就不要回来。”

  “是的,四皇子。四皇子的教诲奴婢谨记于心,不过……”我憋在绸缎之中逐渐喘不过气来,只好不厌其烦地再一次提出请求,“不过奴婢重返故里之前还可不可以再见您一眼?”

  “本皇爷只怕见了你一眼之后,就舍不得放你走了。”

  四皇子的声音销魂蚀骨,仿佛能于无形之中置人于死地,明知道他荒诞不禁,可听到鹤轩如此柔情款款地说出这般深情软语,我不禁微微心旌摇曳。

  与生俱来的鬼魅妖气,说的就是鹤轩这般钟灵毓秀的人物吧?

  “怎么会。”我放缓声音,“奴婢蒲柳之姿,并不值得皇子流连。”

  “那好,我们就见一面。”鹤轩声音里满溢着柔情蜜意,我感受到身上的绸缎被缓缓拉开,又拉开……一丝日光倾泻进来,我瞳孔莫名地刺激,想必是于黑暗之中待得太久远了。

  模糊的光晕缓缓褪去,我眼前的景象愈发清晰明了,一个健壮高伟的身躯矗立于我面前,轮廓逐渐分明。

  他青郁郁的眉眼,仿佛揉碎了鲜嫩柔软的花瓣芳蕊尽情抛洒在里面,不胜美丽轻柔。他白皙如玉的肌肤,又恍若是北国寒冬肆意飘洒的白雪,清冷绝伦,却又娟秀明丽。

  就是这个比瑰丽女子犹胜三分的美男子,此刻正临风玉立于煌煌大殿中央,嘴角挂着一瞥似有若无的嘲谑笑意,冷酷地盯着我。

  “娼妇,怎么会是你?”鹤轩冷冷道,脸上掩饰不住的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