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苇吟 第十二章 细算浮生千万绪
作者:安璧城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春嬷嬷笑道,“那是赞善您聪颖懂礼的缘故,贵妃娘娘常给我说,这批秀女里头就数赞善是个尖儿,相貌又好,学问又好,接人待物也是一等的。”

  我隐隐察觉春嬷嬷此番前来的用意绝不是褒扬称颂那么简单,我耐心地等待着她显露出那根老狐狸尾巴。

  “贵妃娘娘谬赞了。”

  “甚么谬赞不谬赞的,就算是天大的褒扬话儿赞善您也是担得起的!”春嬷嬷一脸的慈祥笑意,仿佛是一个极其和蔼可亲的长辈。

  不愧是秦贵妃亲自调教出来的好奴才,当日她哄着姚淑妃娘娘喝下那碗堕胎药,不也是拉手谈笑仿佛是亲姊妹么!

  如今,这枚糖衣炮弹又炸裂在我的头顶了。

  可是她此番前来的真正用意究竟是甚么呢,我悉心等候着。

  不料,春嬷嬷扭动着身躯从脚踏子上站起身,又略微福了一福,道,“老身的唠嗑话儿也说得多了,怕赞善娘娘您絮烦呢。行了,看这天色时候,秦贵妃娘娘也该从床榻上起来了,老身这就回去伺候了。”

  她这就走了?

  果然没甚么要紧事情要威胁逼迫于我么?

  我心底浮光掠影般跑过千万个念头,面上却笑盈盈的,犹是纹风不动,只是笑道,“既然要回去伺候贵妃娘娘,我哪里胆敢留您呢,否则我定然是歪缠着嬷嬷不准家去。”又吩咐道,“小房子你去备一顶轿子,好生送着嬷嬷回宫,要是有半点不周全的地方,仔细你的皮!”

  这一回春嬷嬷却没有谦让,她望着门首那一株盛绽着雪白花蕾的西府海棠树,盈盈笑道,“那海棠花开得真是好,雪一样似的,一看就是有大吉之兆要降临赞善头上。”

  “托嬷嬷您老人家的吉言吧。

  花鼓姑姑躬身近前,双手递给春嬷嬷一件纹绣着孔雀麒麟的大氅,笑道,“这是雪芳阁备着的,外面风大,春嬷嬷穿着也好压压寒气。”

  春嬷嬷随手接过大氅,打量花鼓姑姑几眼,笑道,“哎呦,这不是原来老太妃底下的花鼓么,如今跟了赞善也不知道你上辈子积攒了多少福气。”

  花鼓姑姑垂首不敢应答,春嬷嬷又道,“这间雪芳阁从前是徐才人的府邸吧,我记得当年的西府海棠树开花可没这么旺盛,也只有夏天那一骨节的花期,开败了就是败了,可不似现在红红火火的,这么冷的日子也开得像盛夏似的。”

  花鼓姑姑笑道,“赞善福泽深厚,把吉祥的地气儿都带来了。”

  春嬷嬷转身对我笑了一笑,“赞善您瞧,手底下奴婢们的一张巧嘴,让宫里头多少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我也勉强笑了,起身恭送她出去。

  此刻,春嬷嬷身边的伶俐丫鬟匆匆来搀扶,春嬷嬷摇摇摆摆朝轿子门首走去,一个小内监慌忙掀起门帘,春嬷嬷才要进去,忽然又顿住了,抬首和我笑着说,“赞善真是好福气,您到哪里都是吉祥,就连海棠树也不例外,从家门口一直盛开进宫里。”

  我浑然不解春嬷嬷话里深意,唯有盈盈微笑着,“春嬷嬷您慢些走,小房子仔细伺候着,千万别出甚么大褶儿。”

  春嬷嬷这才放下了门帘,安然走远。

  花鼓姑姑望着逐渐远去的轿子,问道,“赞善可知道,春嬷嬷适才最后一句话是甚么意思?我听得是云里雾里的摸不着头脑。”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又道,“我刚刚失手掴落剪叶一掌,清姿和她都定然恨我恨得紧呢,你悄声去查探查探,我……”

  花鼓姑姑眼睛定定的,“赞善宽心,奴婢虽说近日都不在雪芳阁伺候,不清楚究竟发生了甚么不愉快的事情,但是奴婢肯定王潘两位小主定然明白您的一番苦心孤诣。”

  我痛苦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仿佛自己都不是自己了,竟然出手狠狠掴了剪叶一掌,我可是把她当做亲生妹妹啊!”

  我兀自痛苦焦虑之际,只见青锦在侧眉头紧锁,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滴溜打转,口中不断喃喃自语着。

  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嘴里嘟念着甚么呢,好像恶鬼缠身似的。”

  青锦道,“奴婢只是觉得春嬷嬷这句话儿说的蹊跷,小姐您想,她是如何知道咱薄家府邸里果真有一棵西府海棠开了花呢?”

  “你这古灵精怪的丫头说甚么呢,甚么薄家府邸里开了花?”

  我代替姐姐进宫做秀女之事,讳莫如深,未曾在雪芳阁里提起半句薄家,故而花鼓姑姑和小房子两人并不知道。

  “小姐您怎么糊涂了,咱们薄家的西府海棠树啊。”青锦迅疾眨了眨眼睛,“就在您进宫前两日忽然开了花儿,老爷还说是大吉之兆呢。”

  薄家的西府海棠树?

  仿佛一个焦雷炸响在耳根底下,我木雕石塑般的呆愣在原地不敢动弹半分。

  春嬷嬷竟然连薄家西府海棠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秦贵妃定然是遣人细细勘察过我们薄家了,那么爹爹、大哥还有姊姊……天啊,她已经知道我是顶替姊姊进宫了。

  冒替秀女进宫承宠,那是天大的死罪啊!

  我的脸色惨白得骇人,手脚冰凉哆嗦着,花鼓姑姑瞧看出其间端倪,沉吟着问道,“赞善您看,奴婢是不是还要去王添香和潘赞善那里说和说和?”

  我吓道,“不要!不要……为今之计,还是不要牵扯进旁的不相干之人。”我满额头冷汗地回到屋里,一屁股坐倒在锦榻之上。

  贵妃娘娘甚么都知道了,可是她却不说,只是遣春嬷嬷来旁敲侧击地提点暗示……

  她是逼迫我加入她的小团体,为她效命。

  而我却也不得不从了。

  这时候,小房子从门首一溜烟跑进来,屈膝半蹲着施礼道,“赞善,秦贵妃娘娘赏赐了许多新鲜物事,全摆在外面了。”

  我虚弱无力地问道,“都有甚么?”

  小房子笑道,“秦贵妃娘娘岂有出手小器的道理?光是清紫水晶的雕龙盘螭像就是两座,还有琵琶尊、马蹄尊、太白尊、牛头尊……还有三四盏新巧的宫灯,上面纹绣着金字儿,奴才并不识得是甚么,此外还有暹罗进贡的清茶,高丽的酿酒,罗刹国出产的很多新鲜玩意儿。”

  我摆摆手道,“既然如此,就全都锁进库房里吧,一件都不要动。”

  青锦道,“一件不动,小姐要留着送人么?”

  我嘲谑地笑了一下,“你忘了从前先生讲得关羽侠义故事了?既然不想受制于人,就不要受恩于人。”

  小房子道,“赞善说的极是,奴才这就锁了物事进库房。”他刚刚转身背离,又忽然恨拍了一下额头道,“赞善,瞧奴才的脑子,竟然忘掉了一句要紧话儿!春嬷嬷说,秦贵妃今夜要在御花园牡丹亭里大摆筵席,庆贺这……冬雪霏霏,人间好景甚么的……奴才记得不大清楚了,赞善还要去么?”

  花鼓姑姑瞧了瞧我的脸色,躬身道,“赞善您今天气色不顺,还是别舟车劳顿了。”

  青锦附和道,“是啊小姐,我看你脸色青白得紧,恐怕是寒症又要发了,这几天忽冷忽热的,您还是好生在雪芳阁里养着吧。”

  我才要点头称是,小房子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碧玉佩,双手奉给我,笑道,“这是春嬷嬷给的,说是要一慰赞善您的思乡之情。奴才觉得奇怪,赞善的故里又不是出产碧玉著名,秦贵妃竟然平白无故送一块极其普通的玉佩给您,还特特的叮嘱奴才拿好,不知道是甚么道理。”

  我仔细瞧了瞧手里的碧玉佩,上边雕着身穿戏袍的高大男子,纹路清明,玉质细腻。

  青锦探头瞧了一眼,惊恐道,“哎呦!这不是……这不是……”

  我知道青锦想说甚么。

  因为这一块碧玉佩正是姊姊的随身之物,上边雕着的俊俏优伶就是她不顾一切追随着私奔的心上情郎。

  我觉得自己苦心经营的一片安静天地被秦贵妃销毁殆尽,而未来面临的道路是迷雾重重,看不清脚下的路。

  我不求飞黄腾达权势熏天,可是简单的安好一隅都离我而去了么?

  薄府的秘密已然被她揭开了吧,那么爹爹、大哥甚至姊姊他们都好么?

  小房子转身就要离开,我喊住道,“你去哪里?”

  小房子道,“奴才这就去回了秦贵妃娘娘,就说赞善您玉体抱恙,要歇息着不能赴宴了。”

  我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不,我还是去吧。”

  花鼓姑姑和小房子对视一眼,仿佛都藏着满腹的心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唯有青锦在侧垂首静默着,一言不发。

  花鼓姑姑道,“赞善,奴婢觉得春嬷嬷才来招安,赞善您就……赞善,要不要请来王添香和潘赞善两位小主从长计议?”

  小房子附和道,“是啊,有道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又有倒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秦贵妃做事一贯心狠手辣,这番弄不好摆的是鸿门宴,赞善您可别上当。适才春嬷嬷在侧,奴才就觉得她一双眼睛滴里嘟噜的,像猫,一看说的就是虚情假意的场面话儿,信了可不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