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贵妃颇有几分不耐烦的神色，“你还想啰嗦些甚么。”

　　“贵妃娘娘想加害王清姿，可以使唤差遣的妃嫔多了去，为甚么偏偏选中了我？”我抬起头来，直直地望着她，“我和王清姿姐妹情深，贵妃娘娘就不害怕我从中使诈，倒打一耙，将娘娘的丑闻劣迹一气都告诉皇上吗？”

　　秦贵妃冷冷一笑道，“本宫耳目眼线众多，你想把马蜂窝捅到皇上那里去，这能耐怕你还得磨练几载哩。更何况，这枝簪子是宫里头极时兴的一款，本宫有，姚淑妃她也有，这时候姚淑妃失宠心焦，瞅着王添香圣眷恩隆，心里嫉恨也是有的。再进一步说，这宫里头被皇上冷落的妃嫔多如牛毛，任谁都有动机去残害一个年轻貌美的秀女，总之如何怀疑也轮不到本宫头上……你告我，哪里告去！”

　　果然狠辣！

　　害了一个王清姿不成，还欲图借刀杀人，把姚淑妃娘娘一众也拉进这趟浑水里，自己却反倒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心肠歹毒，却又神思精细，步步为营，招招进逼。

　　秦贵妃就像见血封喉又攻击力极强的一条毒蛇，她潜藏在深茂的草丛里，一旦跃出咬你一口，那是绝对要以性命相陪的！

　　我的脸色想必有几分惨白，因为秦贵妃嘲谑地瞅了我一眼，仿佛是鄙视我的孱弱和忌惮，“这宫里头精细筹划多着哩，薄赞善要是想学，本宫也自会教你一两招保命之策。”说罢，她纤纤玉手拂了绣凤滚金裙子上的一只飞蛾，袖口漂浮着的兰花香精气直钻进我鼻孔，“春嬷嬷，咱们走吧，御医也该等急了。”

　　“娘娘还没回答臣妾第一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秦贵妃方迈出一只纤纤绣花鞋缩了回来，眼锋凌厉一溜，将我从首到尾端详一番，阴笑道，“选中你，是因为你有几分像我。”

　　我嘴角冷冷地抽搐一下，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娘娘这句话仿佛不是褒扬之意。臣妾虽然年稚无知，可究竟也知道善恶分明的道理，宫里头固然有济济众人妄图步娘娘后尘，不过可惜的是……臣妾并不在其列。”

　　“哈哈哈！”秦贵妃放肆大笑一阵，一双狐狸也似的眼睛紧盯着，仿佛能够透过我的皮囊望见灵魂似的，“你果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现今你阿姐的性命捏在本宫手掌里，你竟也敢如此放肆地和本宫说话！”

　　我垂头不语。

　　“不过，这倒也是本宫欣赏你的地方，就这点子倔强脾性，你像极了本宫。”

　　“娘娘谬矣。”我毫无惧色地淡淡道，“这并非是甚么倔强，这不过是不卑不亢罢了。”

　　“你就不怕？薄赞善全家人的性命存亡可都由本宫一人说了算，你不怕死，令尊和令兄令姊恐怕还是希冀多活一两年太平盛世的好日子。”

　　“臣妾不怕。因为臣妾知道，娘娘是不会轻易毁掉自己手中得力的棋子的，爹和大哥他们要是死了，娘娘手里最厉害的杀手锏就没了。娘娘精明之极，赔钱亏本的买卖可是断断不会做的。”

　　“你果然是聪敏伶俐，怨不得姚淑妃那****贱人要收你为心腹己用。你说得不错，本宫暂且对贵府的事情守口如瓶，留你至亲父兄的平安性命。”秦贵妃淡淡一笑，柔媚的笑靥里隐隐透露着一股阴冷之意，“不过这完全取决薄赞善，你要是乖乖完成本宫交付的任务，你家里自然是无碍，要是蓄意谋私，放走了王清姿那只小狐狸精，令尊的明年诞辰恐怕就要改成祭日了。”

　　“不会的。”

　　“不会的？薄赞善说不会的，不知是甚么意思？”秦贵妃阴笑道，“是本宫不敢杀掉你全家老小，还是王清姿那狐狸精不会死掉啊？”

　　“不会的！”我高喊着抬起了头颅，高扬着双眸直直望向她，“不会的，因为臣妾会一切谨遵娘娘懿旨，听从娘娘安排号令，杀掉了王清姿，娘娘就可以奖赏臣妾一家的荣华富贵了。”

　　“好好好，果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为了遴选本宫身畔的心腹人，不知耗费了多少心思！姜还是老的辣啊，春嬷嬷究竟是没看错人。”

　　春嬷嬷赶紧垂首笑着道，“是娘娘英明神武才是，老身不过是把娘娘心里掂量的合适人选说出来罢了。”

　　秦贵妃又是哈哈一阵欢笑，便搀扶着春嬷嬷的手臂，宛如一阵风似的去远了，随行的众多丫鬟内监亦是唯唯跟着远去。

　　偌大一间牡丹亭里独留我和青锦两个。

　　青锦颤巍巍地走到我身畔，纤手拉着我绣着孔雀鸳鸯的滚金银白袄袖子一角，口内喃喃道，“小姐，咱们当真要做一回负心人了，只是苦了您和王添香姊妹一场，造化弄人啊，说好了永生永世相亲相爱，绝不勾心斗角地生分……可是到头来，还是要骨肉相残，你死我活……”

　　满室盛绽着的大红牡丹掩映里，青锦的面色惨白如同金纸，一晃一晃地，身子骨轻微孱弱，仿佛一阵劲风就能刮倒了似的。

　　料想，我亦是憔悴如此吧。

　　“走！”

　　青锦双眉一紧，“去哪里？”

　　“自然是去潇湘宫了。”

　　“现在就……小姐，您还是和花鼓姑姑商议一下再仔细筹划吧。毕竟私杀妃嫔可不是甚么小罪名，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傻丫头，我怎么可能因为一己私利，而去害了王姐姐！”

　　青锦两只眼睛瞪得溜圆，面上流过惶恐疑惑之色，“小姐，你适才不是还说要一切谨遵秦贵妃娘娘的懿旨么，怎么展眼间就变了卦？”

　　我苦笑道，“秦贵妃杀意已决，我如果不承担下杀害王姐姐的担子，她自然会另外遣人去办。到时候咱们在明处，她们躲在暗处，要对付秦贵妃谈何容易！究竟不如我一人担下了，一来可以为王姐姐延缓些微时辰，方便她逃命；二来也可以骗取秦贵妃的信任，为咱们薄家的惊天秘密赚一笔本钱。”

　　“本钱？”

　　“对，本钱。”

　　我微微一笑，悄声道，“青锦你说，皇上身为九五之尊，而秦贵妃只是区区一个妃子，皇上为甚么如此忌惮她？”

　　青锦颦眉道，“秦贵妃美貌越众，姿色媚人，皇上爱她敬她，自然也有些微怕她了，巴蜀人不是说‘女人一枝花，男人耳朵耙’么！再者……”青锦低首思索着，忽然灿然笑道，“我知道了！是秦贵妃的兄弟神武大将军手握重兵，戍守边地要塞之处，皇上龙椅想坐得安稳，都靠秦家一脉出力，自然是有些忌惮贵妃娘娘了。”

　　“不错。秦贵妃之所以肆无忌惮，皆托福于她能干的兄弟……她虽然美貌惊人，可究竟是一个狠辣泼妇，那么多年的猜忌醋意，尔虞我诈，皇上纵然爱过她，可再炽热火烫的爱情也被磨得冷淡了！只要秦大将军出了乱子，那便不愁秦贵妃没有倒台之日。”

　　“可秦大将军战功赫赫，对皇上又赤胆忠诚，小姐拿甚么来驳倒人家秦氏一脉的势力！”

　　“这个，我心中自有定数。”

　　吩咐了内监凑紧了脚步，迅疾地乘着一辆轿子，朝潇湘宫遥遥走去。

　　双足刚一落地，我便急匆匆道，“唤你们家添香，就说我来了。”

　　一名小丫鬟嘻嘻笑道，“薄赞善，添香适才方睡了，要不您就明儿一早来？”

　　我和清姿姐姐素来相厚，对待潇湘宫里的宫婢内监们也十分和气，由是他们都分毫不怕我，只管嘻嘻笑着和我说话。

　　我柳眉倒竖，喝道，“我有要紧事情要和你家添香讲，识相的趁早叫醒她，懒怠不肯出力的下作奴才，仔细你们的皮！”

　　小丫鬟见我盛怒，慌忙一溜烟地去了。

　　俄而，清姿懒懒地披着一件寝衣，搀扶着小丫鬟的手臂款步走进内室，打量我严阵以待般坐在一张梨花青檀木椅子上，方睡眼惺忪道，“你这俏皮丫头，甚么大事情竟要扰了我的好梦？我适才梦见皇上要我侍寝，赏赐给我一盘新鲜荔枝，搁放在一顶琉璃缠丝的水晶盘里。我剥开一只鲜荔枝，莹白剔透，才要吃进嘴里，你就嚷嚷着来了！快赔我一盘鲜荔枝来！”

　　我看她浑然不知身处危难之中，尚兀自言笑着，不由颦蹙眉头，吩咐屋里的丫鬟内监们道，“都去外面守着，我和王添香有要紧事情要讲，连一只苍蝇都不准放进来！”

　　众位奴才唯唯诺诺地应答着退下，清姿斜眼笑道，“甚么大事情，竟把我底下奴婢都打发走了，你该不是……要杀了我吧？”

　　我一愣，心里仿佛有一根细绳悬着心脏似的，拽得我凛然生疼，“又瞎说甚么话，姐姐莫非不知道祸从口出么！”

　　“瞎说又能如何，这宫里的日子活着还不及死了来得痛快。有时候一个人静坐着，竟然盼望着谁能把我杀了，也好一了百了，不用受这零零碎碎的痛楚！”

　　“姐姐！”

　　“哈哈。好了，不和你玩笑了。”清姿一笑收住，“你深夜造访，究竟是所为何事啊？”

　　“我此番前来，是为了……我是为了不来杀你，不杀你。”

　　“为了不杀我？你这古怪精灵是患了温病吧？”清姿伸手摸摸我的额角，转首朝青锦道，“你家小姐大半夜的来潇湘宫抽甚么风，甚么不杀我，杀我的，我糊涂了脑子的说一句，她就当了真！”

　　青锦面露难色，嗫嚅道，“我家小姐说的是实情，添香还是好好听着吧，小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添香着想。”

　　“哦？”清姿又转头望着我，眼睛炯炯有神，睡意全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