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苇吟 第十四章 落花风雨更伤春
作者:安璧城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我才要张嘴说话,清姿忽然道,“我适才睡蒙了,竟忘掉你今天掌掴剪叶的事情!你究竟是怎么了,好端端地竟凭空掴了那孩子一巴掌,手劲儿大的可以,剪叶半边脸颊一片青肿。我不敢吩咐御医进殿,怕秦贵妃娘娘究其缘故,再牵扯你出来没脸,只好用上等的金疮药配了捣碎拧出汁子来的薄荷,敷在剪叶的创口上。这孩子倒是听话,也丝毫不埋怨你,敷药好了就用些膳食,蒙着头呼呼大睡,我看剪叶心地纯良,是个不记仇的,你要是心里过不去,也无需来找我,直截去给那孩子道个歉就是了。”

  我这才想起剪叶来,听到清姿的话,不由得心里隐隐作痛,“是我不该如此性急,凭白辜负她待我的一片真心……”

  “好了,我看你也是近些日愁怨的,人有些焦躁。你既然想道歉,咱们这就掌了灯去望望她。”

  “不必了,我此番深夜前来,是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告诉姐姐。”

  “甚么事情,你但说不妨。”

  “姐姐适才有一句话说准了。”

  “有一句话说准了?”清姿满脸疑惑不解,微笑道,“甚么话说准了?”

  “姐姐适才说盼望着有人来杀了你……确是有人想加害姐姐。”

  “加害我?”

  “是的。”我从袖口里取出秦贵妃转交给我的簪子,轻轻打开折叠着的手帕子,“秦贵妃嫉妒姐姐得宠,特意遣我来,哄骗姐姐戴上这枝簪子,这上面涂了********,常人戴着簪子,不出十天半月就会不知不觉地死掉。”

  清姿骇得脸色青白,仔细打量着素白手绢上的金簪,低声道,“你此话当真,可不曾玩笑?”

  我摇摇头,“这哪里是可以玩笑的!”

  清姿颦眉道,“你摆明了是姚淑妃娘娘的人,又和我素来交厚,秦贵妃一贯精明果敢,怎么会平白无故遣来你杀我?”

  “妹妹我……我有一个天大的把柄捏在秦贵妃手里。”

  “你,你会有甚么把柄?”清姿直直地望着我,忽然失声喊道,“莫非,莫非……是你欢喜大皇子的事情钻进了秦贵妃耳朵里?”

  我苦涩地笑道,“姐姐胡乱说了,我何曾欢喜过大皇子!”

  “不必瞒我了,你的那点子闺阁心思,我知道得一清二楚。”清姿略微羞赧地垂首道,“其实……大皇子年少英勇,文武双全,欢喜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没被皇上侍寝宠幸,还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儿家,有朝一日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说不准就有像曲流红叶那般的传奇故事写的,苍穹眷顾终成了一段姻缘……反正我是不行了的,你若是真心欢喜星月,就不该放手。”

  “姐姐!你说到哪里去了!”我羞涩地跺了跺脚,低声叫喊着道,“我清清白白的,一心想着皇上,哪里和大皇子有半点瓜葛!你欢喜星月情真,可别往我身上赖!”

  清姿瞧见我焦躁嗔怒的模样,不由得微微一笑,指尖摸着素白手绢上的簪子道,“你究竟是甚么把柄落在秦贵妃手里了,竟让她放心得将杀我的事情托付给你!”

  我微红带赤的腮帮子火辣辣的,隔了许久才慢慢冷却,低首道,“其实我不是甚么薄蒲苇,我真名叫做薄寥汀,是入宫秀女薄蒲苇的同胞妹妹。”

  清姿一惊,杏眼圆瞪,“你不是秀女!你……你是顶替了姐姐进宫的?”

  我慢慢地点了一点头。

  “甚么!冒替秀女进宫,可是杀头掉脑袋的大罪过,你这蹄子好大胆量,就不怕这香软的好脖颈咔嚓一刀断了!”清姿干着嗓子喝道,又苦笑道,“怪不得,怪不得……你曾有一日说我像极了你亲姐姐,我那时心里还一阵嘀咕,薄蒲苇分明是家中嫡亲长女,怎么上头还会有个姐姐的!你当时糊弄着说,那个姐姐是族里的堂姐,因为关系亲热交厚,方才觉得是亲生姐姐……原来你连我也瞒过了!”

  “出此下策,也是我们薄家逼不得已的。”我低声道,“家姐……家姐在进宫前一夜里携着细软,和往昔相好的萧郎私奔了,爹实在是没法子,唯有劝服我假扮姐姐进宫,本打算一进宫就博得皇上宠幸,悄没声地将罪孽解决掉,可惜宫廷风波险恶,我发觉能活着已是不易,更何谈取媚圣上呢!混混噩噩地过了这许多日子,亏得有姐姐和剪叶两人陪伴,方才觉得宫里日子不是那么苦楚。如今秦贵妃抓住了我的把柄,要威胁逼迫我杀掉姐姐,我是断断然不肯从的。”

  清姿恨恨道,“不肯从?枉费你遍读诗书,满腹经纶,自称为巾帼脂粉里头的曹子建,难道大铭朝的律例是怎么写的你不知道么!不肯从了秦贵妃,这罪名要是捅出来,你一个脑袋哪里抵的上数!你不从,你死了就是死了,可是你爹爹呢,你家里那群朝思暮想着你的弟妹如何办才好!难不成就为了你一句断断然不肯从,他们便小小年龄就奔赴黄泉么!”

  听得清姿声泪俱下,歇斯底里地喊着,我心底不由得一阵惶惶,落泪道,“我哪里希望他们死,可是我们薄家不死,就要姐姐死……我,我怎么能让无辜之人替我受过!更何况,咱们姊妹俩素来交厚,推心置腹的,我怎么忍心杀掉你,怎么忍心!”

  清姿潸然泪落,从素白的寝衣袖里抽出一张绣帕,朝我怀里一丢,“擦擦泪吧。”

  我擦了几把泪,看着这张绣着草木花纹的手帕子,愣了一下,这纹饰好生眼熟,好像哪里见过一般。

  “姐姐,这张手帕子是哪里得来的?”

  清姿略瞅了一眼道,“是皇上前几日赐给我的,据说是甚么暹罗国王子进贡的,咱们大铭朝就只这一份。”

  “不对,不对……”我喃喃道,“这张手帕子,我绝对在别处见过一模一样的。”

  “暹罗国的贡品怎么会到处都有!你眼花看错了纹饰图样也是有的。”

  “不,不是!”我脑海里飞速搜索着这张手帕子,忽然灵光一现,喜道,“是了,就是那里!是秦贵妃娘娘有一张一模一样的手帕子!”

  “傻丫头,她怎么会有。”

  我惊喜道,“对,民间流传的谣言说不准真有其事,神武大将军里通外国,暗地里和暹罗国莫尔斯王子有联络,不怪南下数回战役咱们皆输了,原来道理在这里。”

  清姿朝外面望了一眼,急匆匆地嘘声道,“死蹄子疯魔了!这等大逆不道扰乱朝纲的混账话也敢说,你就算属猫的,有九条性命也死了!”

  青锦却在侧灿然一笑,偷偷道,“小姐,这就是咱们扳倒秦贵妃的本钱吧?”

  “对。”我诡谲地笑了,望着焦急惶恐的清姿,偷笑着的青锦,又回想着秦贵妃盛气凌然的音容,不由得微微一笑,一个疯狂周密的筹划在心里迅速生成壮大。

  我,薄寥汀,是可以驳倒秦氏一脉力量的。

  就在此刻,外面有个宫婢脆脆地扣了扣门,惶急喊道,“添香,不好了。”

  清姿望我一眼,我重重点了点头,清姿方朝门首懒懒道,“你进来说话。”

  宫婢应声进屋,躬身打个千,低声道,“添香,昭阳殿的姚淑妃娘娘殡天了。”

  殡天了?

  如同一个惊雷在耳边轰隆炸响,我和清姿皆是面色霎时惨白,惊愕不已。

  我颤巍巍地立起身道,“我今日还给姚淑妃娘娘请过安,怎么夜里好端端地就没了呢?”

  宫婢恭敬道,“据昭阳殿宫里头内监说,姚淑妃娘娘晚间传膳,有个宫婢应得略微慢了些,就被姚淑妃娘娘揪着头发一顿好打,那宫婢脾性倔强,一时半刻没想开,就在晚间的膳食里面偷了毒,姚淑妃娘娘吃下后三四刻钟时候毒发,御医没来得及赶过去就咽气了。”

  王清姿冷冷一笑,嘲谑道,“又是老一套,那不识趣的宫婢想是又一时想不开跳了井,或是抹了脖子,或是上了吊,总之是一了百了,死无对证是不是?”

  宫婢笑道,“添香真是聪明伶俐,那个宫婢投毒之后惶恐得紧,竟然自己吞下了一大块生金子,躺在床上也死了,从她房里的梳妆奁里找到了藏着的毒药。”

  清姿望向我道,“又是一招借刀杀人,可惜姚淑妃娘娘素日里温婉淡薄,终了之日竟也招致如此惨祸!”

  我静静地立在一侧缄口不语。

  脑海里却蓦然想起姚淑妃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昭阳殿里薄翼似的清白纱帐飞扬飘忽着,仿佛是山间的风岚,流转灵动,斑斓辉煌,姚淑妃身着月白色锦缎袄裙,鬓上簪着一枝新剪下来的海棠花,淡淡微笑着,微笑着……

  “姚淑妃娘娘竟然殡天了。”我又惘然无措地挪动着几步,挨到门首处,朝东边的雪芳阁遥遥望着,口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姚淑妃竟然死了,死了。”

  青锦上前搀扶,“小姐,您节哀啊,自己的身子骨最是要紧的。”

  “死了,死了……是秦贵妃干的!她下手好快啊。”

  清姿见我失态,慌忙喝一侧立着的宫婢道,“没看见赞善心里难受么,还像个木桩子似的站着作甚么,快去御膳房拿一碗药膳粥压压!”

  宫婢这才反应过来,小跑着一溜烟去远了。清姿叹道,“秦贵妃好辣手!姚淑妃娘娘这才失宠几日,她就胆敢暗地里害了她!大铭朝的一品妃嫔,竟然落得个毒发身亡的凄凉收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