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苇吟 第十七章 总把千山眉黛扫
作者:安璧城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没甚么意思,镇日长天的,不过是说嘴子耍乐罢了。”我脸上虽挂着淡雅恬静的微笑,心里头却一阵一阵惶然敲着紧锣密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春嬷嬷道,“闻说秦贵妃娘娘近些日子除了筹备御马大赛的事情,也没甚么别的耍头,不如找个时候,我也去秦贵妃娘娘那里坐坐,给咱们姊妹讲个故事取笑,岂不是好?故事的名头就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狸猫换公主曲折离奇。”

  春嬷嬷脸色乌青阴沉,嘴唇不住地哆嗦着,“你是说……难道说暗算濉儒帝姬的孽障竟然是姚淑妃那贱人?不可能……哎呦,我苦命的娘娘哎!”

  春嬷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住捶足顿胸,形象狼狈悲恸,令人不忍侧目凝望。

  我咬牙狠心,故意装作平淡的模样,微微笑道,“我深居雪芳阁,足不出户,倒也听得了些微传闻,说是濉儒帝姬和姚淑妃娘娘情同母女,情状好得相当,淑妃娘娘辣手杀害濉儒帝姬,想必其间必有一档子离奇曲折故事。这故事头尾你我都心知肚明,也不提了。”

  春嬷嬷有气无力道,“那是自然。”

  “只不过,先是陷害了波斯耍蛇的青年,又是搜罗出有毒的金簪子,真真枉费贵妃娘娘耳目无数,在宫里头布下了天罗地网,谁料到头来连亲手杀害自己女儿的真凶都谬误了。”我淡淡一笑,“春嬷嬷就不想知道少主子是如何被人害死的?”

  春嬷嬷两眼一翻,“想知道,我揪心抓肺的想知道!濉儒帝姬当年才六岁啊,那一日还正是她大摆寿宴的好日子哩,怎么就这么没了!”

  “嬷嬷您尚且如此,那秦贵妃娘娘自然是更想知道了。”

  春嬷嬷熬不住又落泪,“我的贵妃娘娘呦,您的命也是苦了!薄赞善,濉儒帝姬的事儿您能若松口,一五一十地讲给秦贵妃娘娘听,春嬷嬷别的不敢打包票,您下辈子的荣华富贵是跑不了的啦!”

  “荣华富贵岂是我祈福之物!”我淡淡一笑,“嬷嬷您适才给我讲了一个好故事,如今我也给嬷嬷讲了一个好故事,我的故事还没讲完,可是嬷嬷故事里的角儿却命悬一线了。要不然咱们就做一把公道买卖,嬷嬷把写好的故事尾巴画圆溜了,让里头的角儿们个个都平安多福,长命百岁,我就把我这故事的结局全盘吐露,一个字儿不差,全都讲给嬷嬷听,不知道嬷嬷意下如何?”

  春嬷嬷阴笑一声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古怪丫头,秦贵妃的买卖你也敢做!”

  “有买就有卖,一来一往公平交易,有甚么敢与不敢的?”

  “上次那块翡翠碧绿的玉佩,想必赞善眼花没看清吧?”

  春嬷嬷拿出杀手锏,示意我姐姐的性命正捏在秦贵妃手里,我心里虽然紧张惶恐,但是为今之计,唯有拼着性命搏一搏了,反正都已经是犯了斩首大罪,大不了最后鱼死网破玉石俱焚罢了!

  “酒香不怕巷子深,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我手里捏着的好故事,害怕没人买吗!纵然逼得急了,大不了寻口深井一个跟头栽下去,黄泉路上见爹娘,做鬼也算不得甚么。反正阳世里有人抓耳挠腮地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结果,愧对着自己的女儿和良心,不及我这个死鬼心胸坦荡明净,潇洒快活。”

  “好脆生的口道!”春嬷嬷狠狠地瞪着我,“倒真不愧是皇商家里出来的庶出小姐,一脑门子的蛮横古怪,秦贵妃娘娘今后也未必是您的对手。”

  我淡淡一笑,“这么说,嬷嬷您是应承了?”

  春嬷嬷倏然立起身道,“我应承有个狗屁用处,奴婢的话说出来,脱了裤子也听不得一个声响,倒是赶紧回了秦贵妃娘娘,让她做个定断吧。”

  我悠然地笑了笑,“那我也不留了,嬷嬷慢走,小房子你去送着。”

  小房子点头应了一声,却并不赶忙伸臂搀扶,只是轻轻地推开门,任凭春嬷嬷自己颤巍巍地走了出去。

  青锦方道,“小姐,咱们这回就不给春嬷嬷备轿子了么?依照别院的规矩,春嬷嬷这等有身份的奴才,可是要四品之下的妃嫔备轿子恭送走的呀。”

  “甚么规矩,狗屁规矩!还不是秦贵妃定下的么!如今赞善打定主意要和秦贵妃斗一斗了,咱们声势上就不得比人家矮半截!一定要把腰杆子挺得溜直。”花鼓姑姑恨恨道,“秦贵妃在宫里头嚣张跋扈这么许多年,害死了的人命两只手都数不清,如今也该有谁管制她了!”

  青锦凤眼一耷拉,叹口气道,“可是秦贵妃在宫里是槃根错节,树大根深,咱们初来乍到的算哪根葱,依照我看,还是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

  花鼓姑姑啐了青锦一口,恨道,“哎呦你平日里老虎大虫似的凶神恶煞,谁知道底子里却是纸糊的,一吹就倒!怕甚么怕,赞善都不怕死,你怕死?”

  青锦撇嘴道,“青锦一条烂命算得了甚么!不过就是害怕小姐过激了,一时半刻地再有甚么闪失……那青锦,青锦就太对不住薄家老爷了!”

  我淡淡道,“咱们的命都捏在人家手里了,还有甚么可害怕的,左也不过是个死字儿,和斗狠也是死,抻着脖子看他们屠宰也是死,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及出去闯一闯!再说,就准他们有咱们的把柄,就不准咱们有他们的把柄么!”

  青锦两眼溜圆,“小姐是说秦大将军和暹罗国皇子的事儿?”

  我点了点头,“民间流传往往是有所凭据的,绝不会好端端地空穴来风,我猜这其中必有蹊跷。”

  青锦道,“哦!小姐,你瞧这张手绢子,我还收着呢。”

  说罢,双手奉上清姿潇湘宫里的那块手绢子,我拿起来仔细瞧了一瞧,笑道,“好,这就是咱们反攻为主的第一招了!”

  花鼓姑姑近前伸着脖子仔细瞅了一瞅,“甚么手绢子?你两只眼睛瞪得光灿灿,像只饿了肚子的老猫。”

  青锦顽皮道,“就算是猫,也该是温顺的小猫崽,怎么就是老猫了!”

  我将手绢子郑重地交付给花鼓姑姑道,“这块手绢子你仔细收好了,千万别整丢了。”

  青锦忙道,“还是我收着吧。”

  我轻柔地握住青锦的双手,“你小孩子家毛毛躁躁地可不成,花鼓姑姑老成沉稳,她收着我心里才安稳。”

  青锦撇了撇嘴,“好吧,好吧,这件大事可就交付给姑姑了,只是到时候姑姑一个不慎弄丢了,小姐可别埋怨自己有眼不识金镶玉!”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使劲儿捏捏青锦两颊丰腴的肉,笑道,“这鬼丫头锋利的嘴巴跟刀子似的,真不知道以后怎么才能把她嫁出去!”

  “嫁不嫁人,嫁给甚么人,我自有我的主意,小姐如若是真的疼我,那将来谈婚论嫁的时节,定然要事事按着我的心思办。”

  我笑望着青锦窄小羸弱的身段,“你才多大年龄呢,就着急要嫁人了,真是没羞没臊的不像个端庄淑女!”

  青锦道,“本就不是甚么淑女,何苦来扭捏扭捏地,装作淑女才叫个累呢!”

  “话是这么说的,不过宫里头的规矩多,规矩也大,能装模着还是别露出你的尾巴。”

  此言甫毕,大门哐当一声撞开了,秦贵妃娘娘蓬头乱发,面色惨白,跌跌撞撞地进了屋,吓得青锦和花鼓姑姑两个慌忙跪倒,口内呼喊着“贵妃娘娘您吉祥了。”

  秦贵妃仿佛聋了一般,看也不看她们两人,像疯子似的扑将过来,一把揪住我的领口,急道,“你说,你说!我的女儿究竟是怎么死的,究竟是被谁害死的!”

  我淡淡一笑,“娘娘别着急,买卖要想做得畅快,童叟无欺,咱们可先把条件给谈好!”

  秦贵妃狂吼道,“你只要一五一十地说出实情,本宫保你全家平安,你冒替秀女进宫的事就算了了,今后皇城里谁再提起谁就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我有些残忍地笑了,“还要加上一条,就是濉儒帝姬做了鬼也不安生,夜夜被鬼差折磨倒腾着受罪。”

  秦贵妃眼睛闪过一丝惶恐惊悚的光芒,顿了一顿,也咬牙切齿道,“好,就依你说的办,本宫但凡出尔反尔,过河拆桥,做了蝇头蜗角般大的背信弃义之事,吾女濉儒便受尽鬼差折磨,躺在坟地里头也不得阖眼!”

  “好!够爽快!”我不禁伸臂搀扶着秦贵妃娘娘上炕,她露在衣袖外面的一截手腕滚烫,如同烈火烧灼。

  我心下有些不忍,毕竟此刻我搀扶着的不单单是位得宠贵妃,还是一位痛失爱女的可怜母亲。

  得饶人处且饶人,贵妃娘娘嚣张跋扈,草菅人命,最终噩运还是降临到了她最爱的女儿头顶了。

  “青锦、花鼓姑姑,你们两个退下吧,我和秦贵妃娘娘有体己话儿要说。”

  青锦轻轻合上门,屋里一片静寂无声,独留着我和默默垂泪的秦贵妃。

  屋里黯淡,纵使是白天也点着一盏宫灯。

  我叙叙说着,灯花燃了又灭,仿佛是一颗凋零破碎的心,在零零碎碎地受着煎熬,秦贵妃的脸色惨白如蜡,逐渐黯淡黯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