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苇吟 第十九章 沉醉不知归路
作者:安璧城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花鼓姑姑掩不住喜悦欣慰,说道,“那可不是,咱们赞善最是第一个才高八斗的闺阁豪杰了。”

  我木着脸,一言不发。

  清姿望了我一眼,叹口气道,“你这疯魔了的小蹄子,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要是人人都像你似的,这世上还不乱套了!”

  我扭过脸,望着高阔处澄澈的云天,喃喃道,“姐姐是心甘情愿进宫的,可我不一样,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清姿叹口气道,“属于不属于,不是你我说的算,头顶上可是有老天爷安排的。既来之则安之,你既然进了宫,随了当朝皇上,这就是你的命,由不得你自己做主。”

  我一愣,淡淡冷笑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头顶上还有个老天爷管辖着,莫非我这一辈子都得听人差遣分派,自己就做不得自己的主意吗?”

  清姿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柔声道,“你心里头的苦,我一清二楚,但是古往今来,哪个女人家的不是这么过完一辈子的,但凡有些脾性手段的女人,下场皆是凄凉,让人不忍侧目多看。能安生着平平安安过完一辈子,就已然是不可多得的好福气了,咱们还求甚么呢。”

  就在此刻,庭院外面遥遥走来一位秀雅的宫婢,眉清目秀,盈盈笑道,“添香,总算找着您了,从马场到御花园,一道仔细地四处寻,可叫人家跑断了腿呢。”

  清姿笑道,“出了点子力气,就像布谷鸟似的嚷得人尽皆知,找我作甚么?”

  宫婢喜道,“郑公公适才刚传了圣谕,皇上翻了您的牌子,今夜添香又要侍寝了。”

  清姿低声笑道,“这才清闲了两天,又要闹腾起来了。”

  花鼓姑姑在侧微微一笑,说道,“添香好福气,深得皇上眷恋,奴婢瞧着这势头,可不亚于当初的姚淑妃娘娘啊。”

  青锦亦俏皮道,“可不是么,都说添香您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生得富贵吉祥的好面相,将来必然是有大福气的。到时候真当上了淑妃娘娘,可别忘了我们家的小姐。”

  “甚么淑妃娘娘啊,你们净是信口胡说吧。姚淑妃娘娘的荣宠岂是我等堪当攀比的?况且,淑妃娘娘当初何等威风,可是临终到了落下不是,还不是草草裹尸,扔进了乱葬岗子里么。”

  我心头凛然一紧。

  自从我和秦贵妃做了那桩子公平买卖,濉儒帝姬之死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秦贵妃就像疯狗般将一切罪责都推到了死人身上。她借莫须有的由头,杀掉了昭阳殿里数十名宫婢内监,连姚淑妃娘娘素日宠爱的一只翠碧毛羽的八哥儿都不放过,扔进滚水里活活煮了。又将依然安稳下葬的亡人从坟墓里掘出,剥光亡者妆裹衣裳,狠狠鞭了数百鞭子,拿销骨粉撒在亡者脸上,让她去了阴曹地府也没脸见人,还拿白布塞住了嘴,让她有缘无处诉,有苦不得说。肆意发泄一阵之后,拿两匹破烂的草席,把个姚淑妃娘娘胡乱地裹了,随便丢进乱葬岗子里,叫野狗豺狼来啃食她的尸首。

  我心间隐隐一阵凉寒之气,双手冰凉入骨,不由得抖索起来。

  花鼓姑姑眼尖,连忙握住我的双手,关切道,“赞善,可是您的寒症又发了?快进屋里,在暖阁上坐着吧。”

  青锦利索地递过来一只烫手的汤婆子,“小姐,握在手里就好了。”

  我伸手接过汤婆子,轻轻地握在手里,清姿瞧见了叹气道,“瞧瞧你的身子,弱不经风的,仿佛刮阵风就能吹去暹罗国似的,还是好好呆在雪芳阁里养着吧,今天的事情就别想了。”

  我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姐姐说的是,既然不是我命里的,我自然就不去想了。”

  旁侧清姿的宫婢笑着说,“添香,您看薄赞善身子骨弱,禁不得长久地站着说话,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免得叫赞善劳累。”

  我淡淡笑了,朝清姿说道,“还成日一个劲儿地说我家丫鬟嘴巴刁钻哩,你的丫鬟心里想着一套,嘴巴上又说着一套,八面玲珑,见风使舵,我便有是个青锦,也不如她一人。”

  宫婢微笑道,“赞善您是脂粉群里的风流才子,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净透着学问了,奴婢可听不懂。”

  我微笑道,“你听不懂,还跟我赖呢。我问你,你家添香站着跟我唠嗑,不早些回宫沐浴更衣,惶恐冲撞了皇上。你心里着急又不敢直说,恰巧看我发了寒症,就借着这个由头,撺掇你家添香回宫,是不是?”

  宫婢也嘻嘻笑道,“瞧您两个姊妹情深,分趟手就跟着生死离别似的,迟迟也不肯离开,奴婢这才着了急,一确实是怕添香误了侍寝的功夫,二也是怕赞善身子骨禁不住。”

  青锦在侧笑道,“你的嘴巴果然比我厉害,我不过是刚硬泼辣了些,你却绵里藏针,虚情假意,自己家的小主放着不心疼,却绕了大圈来心疼我家小姐,凭阴曹地府里的牛头马面也不信你哩!”

  宫婢微笑道,“我说的字字都是真情。你想一下,要是薄赞善站久了,伤身子病倒,到那时候伤情心焦的,还不是我家添香。这算盘一打,奴婢就算为了自己家的添香,不也得心疼你们家的赞善不是?”

  我被她逗得笑了,遂朝清姿问道,“好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娃子,亏得你慧眼识人。不知道她叫甚么名字?”

  清姿笑道,“她是素枫,你别谬赞她了,宫里的活计做得笨手笨脚,可嘴皮子却是第一个不饶人的。前日把潇湘宫大门首的一只蹲地的青瓷蒲牢打碎了,我呵责她,她却没脸没皮地嘻嘻直笑,还说甚么碎碎平安,真是气死个大活人。你如若欢喜这浪荡蹄子,我当面就送给你,一个大子儿都不要。”

  我瞧清姿满脸氤氲着笑意,仿佛已然从瑞儿之死的阴霾之中走了出来,遂欢喜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更何况我身畔都已经有个惹事精了,再多一个,我可架不住。”

  清姿一壁说着,一壁搀扶着素枫的手臂,盈盈笑道,“听见没有,薄赞善既然誓死不要的,也只有我凑和着和你混日子了。”

  素枫亦是俏皮,咯咯一笑道,“添香您慷慨收留之恩,素枫无以为报,唯有铭刻于心,没齿难忘罢了。”

  主仆二人说说笑笑,便一路地走远了。

  青锦望着清姿绝尘而去的背影,微笑道,“自打瑞儿姑娘死后,奴婢已经很久没见着王添香笑得那么畅意了。”

  我淡淡笑了,“可不是,素枫那丫鬟聪明伶俐,能说会道的,定然能把清姿哄得团团转。这宫里头的日子不顺意,妃嫔们也就指靠着和贴身仆婢们讲讲体己话儿,逗乐取笑罢了。从这一点说起,清姿遇见了素枫,也真是好福气。”

  花鼓姑姑微笑着搀扶我进屋,淡淡道,“宫里的奴才,管你是内监宫婢,还是嬷嬷公公,只有忠心一条才是正理。你如果不忠心,凭你怎么能说会道的耍能耐,都是蜗角蝇头,不值一提罢了。”

  我缓缓躺在暖阁里锦榻上,双眼朝花鼓姑姑望去,“姑姑的意思是说,素枫她怀有二心?

  花鼓姑姑淡淡道,“奴婢不敢口出不逊。奴婢只是知道,四年之前,素枫曾在秦贵妃宫里当过差事。”

  青锦急道,“那都是四年前的事儿了,古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好几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破烂事儿也拿出来提,姑姑也太过小心。”

  花鼓姑姑默然不语,只倒了一碗热汤,双手稳当当地端到我嘴边。

  我不动手,只伸着脖子,就着花鼓姑姑的瓷碗喝了一口,微微笑道,“是啊,那都是四年前的事儿了。姑姑您心思仔细是好的,只是秦贵妃宫里的内监宫婢那么多,要是一一勘察起来,恐怕皇城大半奴才都沾有一丝半毫的关联。我瞧着素枫伶俐干脆,像是个好奴才,姑姑您就别瞎疑心了。”

  花鼓姑姑轻轻地将瓷碗放置到紫檀木几案上,后退几步,垂首低声道,“素枫,她是秦贵妃从家里头带过来的丫鬟,进了宫,服侍了秦贵妃十几年,四年前冷不丁地冲撞了秦贵妃娘娘,被贬去了洗衣房,一呆就是三年。昨年刚刚送去昭阳殿,姚淑妃娘娘不敢重用她,分派她做取送物件的粗笨活计,直至姚淑妃娘娘暴死殡天,这才又给了王添香当丫鬟,这期间曲折蜿蜒的道理,赞善您不觉得蹊跷么?”

  我听得一阵发愣,喃喃道,“蹊跷得紧,是秦贵妃要害清姿。”

  青锦垂头想了一阵子,便气道,“秦贵妃娘娘也真是歹毒,躺在病榻上起不来身,还一心一计地想着要害人。死了个女儿也不长教训,她死猪不怕开水烫,就不管不顾八皇子了么,总有一日那些冤魂孽鬼是要找到八皇子身上的!”

  我啐了青锦一口,喝道,“你红口白舌地胡说甚么哩,干甚么无端牵扯上八皇子!”

  话音未落,只听见外面一阵吵吵嚷嚷,有人尖声高喊着,“八皇子,使不得呀,使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