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苇吟 第二十一章 遥山恰对帘钩
作者:安璧城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那位姑姑说,她曾在寺庙门首听过我唱戏,嗓子细腻舒展,倒是个极好的花旦。便问我会不会捏细了嗓子,装做女人,这可是小的拿手绝活啊,当下就唱了一段。姑姑大喜,便携着小的手,同乘一辆锦缎恢宏的车辇,到了城里一处所在。”

  听到这里,素枫右手一摆,还要咿咿呀呀地讲下去,我打断道,“你倒是把话说仔细了,到了一处甚么所在,究竟是甚么地方?”

  素枫摇首道,“这个小的便不知了。临下车前,姑姑拿一块黑布蒙住了小的眼睛,携着小的手,拐七转八地进了一间雅间,小的也不知究竟。”

  好精细的白儿,心思缜密,思虑周全,果然不同于一般的庸脂俗粉,很有几分厉害。

  我叹口气道,“既然如此,你便继续往下说吧。”

  素枫唱个肥喏道,“是的,娘娘。一进雅间,所看的情形便和适才所述毫无差池了,有个蒙着黑纱的老嬷嬷,端坐在一方绣着孔雀图的锦榻上,手里穿梭不停地绣着活计,见我来了,便冷冷阴笑道,好一个标致俊秀的姑娘家,进了宫也算上等姿容了。小的本欲辩白,但嬷嬷身畔站着一溜孔武有力力拔山兮的壮汉,叉腰而立,个个金刚怒目,气概凛然,小的便不敢造次。嬷嬷说要小的进宫办一件事情,小的心里一惊,当时要阉了我做没胡子公公哩,慌忙摆手推辞,谁料杀出一个壮汉,当胸就是一拳,喝道,你既进了红叶庄,就是咱们红叶庄的人,应承了就竖着走出去,不应承就横着被抬出去!小的心里暗暗叫苦,只当是遇见匪帮了,嬷嬷却宛然一笑,说道,贼小子是惦记着还没娶媳妇儿吧,放一百个心,不是要你阉了那话儿当太监,是要你男扮女装,进宫杀一个人。小的听闻说要杀人,登时骇得面色青白,不怕娘娘您笑话,连裤裆子都湿透了,待要不应承,可壮汉锃亮雪白的刀子就架在脖颈子上,任谁是个惜命的,都得应承不是!只好硬着头皮,一步挪一步挨地进了宫,这就……这就进了潇湘宫。小的是贪生怕死之辈,昧了良心做这等下贱营生,可……可小的真真是没活够,还不想死呢!”

  我柳眉高挑,杏眼圆瞪,重重地朝几案上拍了一掌,恨道,“你没活够,就去索了别人的性命!如此一报还一报,我还是个惜命的呢,就该无缘无故地杀掉你不成!”

  素枫磕头犹如捣蒜,叩地有声,哭道,“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只求娘娘放过小的一马,宫外面还有人等着小的凑足了彩礼钱,回家娶她呢!求娘娘大发慈悲之心,就放了小的吧!”

  他再一抬首,光洁额头上已经磕破了皮,汩汩流淌着鲜血。

  我静静道,“眼下这一招棋险得很,走错一步,便是满盘皆输。”

  花鼓姑姑试探着我的眼色,“赞善您有法子了?”

  “她想置清姿于死地,这一招棋走得可是干脆利落。衣裳的剧毒发了,清姿必死无疑,揭穿了她的阴谋诡计,清姿还是必死无疑,毕竟再如何无辜不知情,皇上的女人也没有和旁的男人耳鬓厮磨的道理!这一招棋怎么走,清姿都是一个死。”

  花鼓姑姑凝眉道,“依照赞善您的意思,这事便是秘而不发,斩草除根的好。”

  我冷冷笑了,眼角眉梢尽是萧索之意,“如此精致辗转的绝妙计谋,若是秘而不发了,便犹如明珠美玉湮没于碧海怒波之中,也太可惜了。”

  “赞善您的意思是……”

  “花鼓姑姑难道忘了么,除了秦贵妃之外,咱们可还有一位阴魂不散的好故人呢!”

  花鼓姑姑微微一愣,旋即淡漠地笑道,“赞善所指,可是谢采女?”

  我淡漠道,“还是花鼓姑姑深知我意。谢燕璇接连害了三条性命,我看时机未到,一忍再忍,三番退让,反倒长了他人威风气焰……现在也该迎头痛击,给她一个了断了。”

  花鼓姑姑凝眉道,“那眼下该如何收掇,这个假素枫就任凭他留在潇湘宫么?”

  “荒唐!他一个大男人家,和清姿姐姐孤男寡女的,如何共处一室之内!”

  小房子抓耳挠腮道,“那可就不好办了,绑也绑不得,留也留不得,还能让这孽障随风化了不成!”

  我淡淡笑道,“妃嫔的宫阁里藏不得男人,可是皇子的寝宫多一个体魄健全的侍卫,可就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了。”

  恰逢青锦从外面回来,绣鞋将将迈进大殿,便盈盈笑道,“四皇子的上溪宫恢宏阔远,最适宜藏人了。”

  我淡淡道,“该说的可都一一禀告皇上了?皇上可曾疑心甚么?”

  青锦笑道,“一切都按照小姐吩咐说的,皇上只问说怎么不是潇湘宫的婢女传话,反而是雪芳阁的。我便笑答是潇湘宫的宫婢都端茶递水,照料着王添香了,没空抽身传话,混着也就过去了,皇上不曾疑心。”

  我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青锦凝眉叹气道,“那有甚么好的,皇上只说要王添香静养,万事别太过操劳,敕命御医们都悉心诊治着,别出了差池,可是对小姐您……却半个字都没提呢……”

  我淡淡一笑,“那岂不更好,一个人清清静静,反倒落得个自在悠闲。”

  “哎呀,小姐,您也太过野鹤闲云无拘无束了。这皇宫里头的安身立命之道是甚么,是世家尊卑,是容颜学问?都不是,那是皇上的宠信啊!您眼下青春妙龄的时候不急着邀宠,等到那黛青粉白都洗褪了色,人老珠黄,残花败柳了,日子可就难过了!”青锦蛾眉颦蹙,苦着脸道,“青锦也知道自己没资格说这番话,不过眼看着王添香又惨遭奸人暗算,心里愈发惶恐,唯恐咱们雪芳阁也出甚么晦气事,到时候再没有皇上撑腰,只怕日子不好过。”

  小房子斜眼道,“青锦姑奶奶,您就别火上浇油净添乱了,不邀宠是赞善自己甘愿的事,皇上都不急,你个太监急甚么呀!”

  青锦牙尖嘴利,岂有让人的道理,旋即反驳道,“就是因为该着急的太监不着急,本姑奶奶这才心焦呢!赞善出尘世外,你怎么不劝着点,反倒在这里缩着脑袋充好人!”

  我微微凝眉,喝止道,“你们两个也不看看出了多大的事,还有工夫在这里磨嘴皮子!青锦,你快把他的假发髻梳理好,休教外人看出端倪,小房子你出去预备车辇,咱们这就往上溪宫去!”

  小房子应了一声,手指头又一圈,指着地上道,“那她们怎么办?”

  满室宫婢蜷缩着抖成一团,皆抬首紧盯着我,惊惶之色,跃然脸上。

  我淡淡道,“今天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个人,名姓氏族,桑梓双亲,皆一一详尽地记录在簿。如果哪一天有谁透露了些微口风,我绝不会劳烦心神挨个追究,而是将记录在簿的每一个人都杀了,三族之内一概诛灭,绝不留半个活口,我说得到做得出,你们都听明白了么?”

  众位宫婢叩首不迭,掷地有声道,“明白了,明白了,多谢赞善不杀之恩!”

  一骑车辇飞也似的在沉沉暮霭里穿行,展眼到了上溪宫门首,领头一位内监笑脸相迎道,“赞善您怎么来上溪宫坐了,真真是稀客难得,还待老奴进去禀告一声。”

  我凌然一笑道,“亏得我坐的是竹青色的车辇,如果一顶朱红的轿子溜进来,想必依照上溪宫的规矩,就不必再禀告那么劳烦了,公公您说是不是啊?”

  内监面色紫涨,尴尬道,“哎呦,赞善既然都如此说了,便但进不妨。”说罢,一双精明锃亮的老眼提溜打量,心底揣测掂量着。

  我肚子里暗自好笑。今朝的疯言疯语,可真要把谨言慎行之人骇得面色青白,手脚哆嗦哩!

  闯进上溪宫,鹤轩迎面相迎,俊秀潇洒的面容仿佛有几分喜悦之色,“你怎么来了,莫非当真是欢喜本皇爷少年风流,身陷其间,无法自拔了不成!”

  “世间美丽少年何其之多,四皇子未免夜郎自大了。”

  鹤轩痞里痞气地笑了,“还是一张刀子似的利嘴,你这样的姑娘也就是遴选入宫,做了秀女吧,要是真流落民间凡俗之地,可是要一辈子嫁不得男人的!”

  “婚嫁姻缘之事,自有天上的月下老人牵扯红绳,携手白头,冥冥之间自有定数,不必劳烦四皇子费心。”

  鹤轩笑嘻嘻凑上前来,低声道,“你怎么从始至终,都冷眼不看本皇爷?嗯?为甚么不看我呢?看看我嘛,就看一眼!”

  我凝眉正色道,“四皇子放尊重些。我是宫里妃嫔,你是皇族后裔,最该划清界限两不相扰。四皇子取乐耍笑,要是落在挑衅生事的奸人眼里,可算得上是一条罪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