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苇吟 第二十二章 槛兰愁烟兰泣露
作者:安璧城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鹤轩轻轻一笑,清俊的脸容溢满欢喜之色,不理青锦和小房子两人,转头朝我道,“小王知道薄赞善此番前来的目的,这边请吧。”

  说罢,袍袖轻拂,径直朝西厢走去。

  我紧随其后,转过几根朱红廊柱,又饶过几座风雅的亭台楼阁,一间清雅草屋映入眼帘。

  两个素妆淡雅的丫鬟打个照面,插烛也似的福了一福,喜道,“四皇子,如意姊姊适才还嘟囔着说您今儿个怎么没来瞧她,话刚说完,这可不就来了!”

  我心里一沉,四皇子和如意姑娘私交密切,暗相授受,可并非光彩****之举。如意身怀龙嗣,寄居皇子篱下,已然是走投无路,逼无可奈。两人曾有露水情缘,一朝****,本就无法说清道明,眼下又公然两厢欢好……四皇子太过糊涂!

  我正想着,鹤轩微笑道,“昔有吕不韦奇货可居,今朝本皇爷草屋之中也藏着一件稀世珍宝。”

  我冷冷笑道,“奇货可居的风险岂是人人都担当得起,古往今来嬴政皇帝的血统就饱遭史家争议,四皇子如要囤积奇珍,可要万万当心啊。”

  鹤轩一愣,旋即淡淡笑道,“这里是草屋,又不是金屋,只藏得住珍宝稀奇,却藏不了桃羞李让的百媚千娇。”他幽深的双眸灿灿闪光,一个“娇”字咬得格外重。

  金屋藏娇?

  我淡淡道,“四皇子心中有数就好。”

  鹤轩粲然一笑,道,“你闻没闻见甚么气味?”

  “气味?”

  “是啊,一股怪味道。”鹤轩使劲嗅了嗅鼻子,俊美无俦的脸容浮现狡黠的笑,“酸溜溜的,涩涩的,像是谁家的陈醋坛子给打翻了。”

  我也嗅了一嗅,凝眉道,“此地是四皇子的府邸,又不是御膳房,怎么会有陈年老醋。”

  鹤轩坏笑道,“是么,小王的府邸里就没有陈醋坛子?哎呦,房玄龄之妻卢氏仙人恐怕就不会这么想。”

  据传,房玄龄之妻卢氏心胸逼仄,尖酸善妒,不准房玄龄纳妾新欢。唐太宗皇帝念及老臣之功,赏赐几位美女佳丽,卢氏倔强,拒不肯收,太宗遂赐了一壶毒酒,要卢氏在纳妾和毒酒之间选择,谁料卢氏面无惧色,仰脖一饮而尽,才知道皇帝赐的是一壶酸苦的陈醋。“吃醋”的传说由此而衍生。

  我登时拉下脸来,“四皇子,我是皇上钦点的七品赞善,您是大铭朝的堂堂皇子,身份尊卑有别,犹如云泥。这皇宫里头甚么话该讲,甚么话不该讲,四皇子心中恐怕最清楚不过了,如果再有一次出口不逊,言辞轻薄,那就别怨我告你大逆不道。”

  鹤轩扮了一个鬼脸,悻悻道,“你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教训起人来倒老成,好吧好吧,小王从此规规矩矩,不玩笑了。”

  我轻拂袍袖,纵身走进草屋之中,如意笑着起身相迎,说道,“薄赞善您万福金安,如意给您施礼了。”

  我连忙笑道,“快起来吧,甚么礼不礼的,你有孕在身,那些虚文都免了吧。”

  如意轻轻一笑。她小腹明显隆涨起来,脸也莹白肥满了,身上穿着素净的苏绣衣裳,脚上套着一双朱红踩花蝴蝶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端的是桃羞李让,明艳无俦。

  青锦顽皮道,“如意姑娘,你身子是七个月了吧。”

  如意淡淡笑道,“再过十来天就八个月了。”

  草屋外面虽简陋,内室却装点得清净素雅,桌椅床榻,一应俱全,墙壁上挂着一只琵琶,角落里摆着一盘棋局,我淡淡笑道,“你在这里一切还都好吧,住得惯么。我许久没来瞧瞧你,你一个人独自住着,可曾寂寥?”

  如意笑道,“多谢赞善悬心,我在这里吃穿用度和帝姬公主无异,整日里除了吃,就是睡觉,再就是听听曲儿,下下棋,都养得白胖了。”

  我点头,“那就好,我还怕你住不惯呢。”

  如意盈盈笑道,“大哥府邸里一有甚么好吃好玩的,第一个就往我这里送,待我好得了不得,怎么会住不惯呢。”

  我一愣,“大哥?”

  “是啊,我早认了四皇子做大哥呢。我还想着日后真要撞了大运,给皇上诞下龙子,皇上要封赏我,我就甚么宝贝头衔都不求,只求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住在草屋里,和大哥相伴,终了此生。”

  我转头朝鹤轩道,“你们两人果然撮土为香,结成了兄妹?”

  鹤轩点了点头,“我和如意一见之下煞是投缘,仿佛是前世夙缘一般,骨子里就觉得比旁人亲近,所以就选了良辰吉日,上挂关公神像,下拜三牲祭品,结拜做了兄妹。”

  “一见之下?四皇子当日不是说……和如意姑娘曾……曾见过面么?”

  鹤轩哈哈笑道,“误会误会,此如意并非彼如意。当初的那个如意失手打翻了父皇最爱的砚台,被贬去了洗衣房,内务府另补了这个如意给御书房,父皇为了叫着顺嘴,索性就管她也叫如意了,咱们的这个如意可是小王头一次见。”

  我心里落了一块千斤重的大石,“这就太好了。”

  青锦皱眉道,“这可不妥帖吧,皇上日后的妃子和皇上自己的儿子结拜成了兄妹?辈分就差了许多,封赏的时候也说不过去。”

  我低首淡淡道,“这样也好,至少两人兄妹相待,堵住了宫里奸佞之臣的嘴。”

  鹤轩道,“小王才不理会宫里谣传呢。嘴长在他们身上,自然是他们想说甚么就是甚么,耳朵也长在我脑袋上,自然是我想听甚么就听甚么。更何况,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宫里那帮子小人愿说甚么,就随他们说去。”说罢,伸了一个懒腰,歪在锦榻之上,微微阖上双眼。

  我摇了摇头,心道,“这个鹤轩白长了俊美的外貌,却天生一股慵懒地痞之气,分毫不似皇族出身的贵公子。”

  可是我心里的嘀咕,鹤轩仿佛全盘猜得透似的,懒懒张开一只眼,斜楞地凝望着我,嘻嘻笑道,“小王随地找着就睡,邋遢慵懒,浑然不像个皇族形象,薄赞善这般守礼淑女,定然是不喜欢小王的,我没有说错吧?”

  我吓了一大跳,几乎要跳将起来,“四皇子此话怎解,小女不曾懂得。”

  鹤轩又懒懒阖上眼睛,双臂弯曲,头枕着道,“罢了,薄赞善不喜欢小王,天下人间数不清的闺阁少女都喜欢小王呢!”语气之中,竟然微微有些失望。

  这个鹤轩,他竟然猜得透我的心思?

  如意极有眼色,殷勤道,“大哥你累了吧,我去给你取来枕头和被子。”

  青锦劝道,“如意姑娘,您现在身怀龙嗣的人了,这些粗重活计哪里能劳烦您,还是让青锦来吧。”

  如意笑道,“别一口一个如意如意的啦,我也有个正经名头。”

  “哦?如意姑娘叫甚么?”

  “我是自小就被爹娘抛弃,由宫里嬷嬷抱养,究竟该姓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姚淑妃娘娘说,既然谁都不知道姓甚么,那就该天知道,与其没有姓氏,还不及姓‘天’好了,谐音就是个‘田’字。名字么,娘娘说散花两个字好听,就管我叫散花了。”

  青锦微微笑道,“那可不就是田散花了。”

  鹤轩微眯着眼睛,歪在锦榻上凑趣道,“田散花,好名字啊,天散花,田散花,天女散花!”

  思及姚淑妃娘娘,我不禁心间一阵酸楚,“姚淑妃娘娘是好人,只可惜红颜薄命,死况凄清之极,真真令人不忍侧目!”

  散花凝眉道,“是啊,那天姚淑妃娘娘来大哥府里的时候,容颜就显得憔悴,身子骨也仿佛一吹就倒似的,我当初看着就觉得心疼,谁料也就走了三四天的光景,便没了。”

  我一愣,仿佛有阴云笼罩着煌煌府邸,低声道,“姚淑妃娘娘来了上溪宫?”

  散花重重地点头道,“对啊,就是那一天姚淑妃娘娘给我取了名字呢。她和颜善色的,跟宫里别的妃嫔大相径庭,也不呼喝宫婢,也不作威作福,真是个好人,老天爷没长眼睛才让好人死了,留着大奸大恶之徒呢!”

  我竭力使自己冷静,试探道,“姚淑妃娘娘和四皇子仿佛别有情愫,上溪宫……她似乎是时常来逛逛的吧。”

  鹤轩摇了摇头道,“薄赞善此言谬矣。姚淑妃娘娘是出了名的淡薄,深居简出,鲜有四处走动,我这上溪宫还是她有生之年头一次来,谁知来了之后三四日便殡天了,哎!也是她福寿缘浅,连个子嗣都没留下,究竟是焦了尾巴。”

  我佯装生气道,“散花,不是我多嘴叱喝。但你身份尊荣非比寻常,怎么随意在四皇子府邸走动呢,亏得是姚淑妃娘娘,要是撞见了秦贵妃娘娘,恐怕你脖子和脑袋早就分了家!哪里还留着和我说话!”

  散花辩驳道,“我自然是知道的,也不曾胡乱走动啊,自进了上溪宫,还没离了这草屋半步呢!”

  我瞪眼,“撒谎,那姚淑妃娘娘是如何撞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