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苇吟 第二十二章 槛兰愁烟兰泣露
作者:安璧城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散花一着急,慌忙跪下道,“奴婢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断断不敢在赞善跟前撒谎。那一天我照常在草屋里绣着图样子,忽然听到负手扣草窗的声响,我当是哪个宫婢闹着玩哩,遂把草窗一开,蛾眉如画,冰肌玉骨,不是姚淑妃娘娘却是哪个?我吓得连话都说不连贯了,只有跪着磕头,可姚淑妃娘娘却莞尔一笑,问我是不是在此当差?我傻愣着直点头,娘娘笑道,我头一回来上溪宫,四皇子准我四处溜达,看惯了绿萍红荷,却不期遇见如此夭桃秾李的小姑娘,你叫甚么名字?我低声道,奴婢贱名如意。娘娘凝神道,如意这名字好是好,只是太落了俗套,况且人之于世,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岂能事事都尽如人意?说着说着,便张罗着说改个名字,于是就定了‘田散花’。”

  我凝神沉思,春山渐渐颦蹙。

  鹤轩“跐溜”一声从锦榻上坐起,炯炯望着我道,“你是怀疑姚淑妃娘娘?”

  四皇子鹤轩聪敏绝伦,远胜于我,我料想隐瞒不得,遂直口相告道,“是,我确实是在怀疑姚淑妃娘娘。四皇子您不觉得太古怪蹊跷了么?草屋地势偏僻冷清,可是姚淑妃第一次来上溪宫游逛,便能随随便便找到。”

  鹤轩点了点头,“确实如此。那一日,姚淑妃娘娘和小王饮了一盏茶,恰有九皇叔旗下骁将邀约狩猎,淑妃见我神色左右为难,遂说道,久闻上溪宫的山石溪流是大家单紫叶单老先生所设,如能赏鉴一二,便是天大的幸事了。本以为姚淑妃娘娘是好言相告,替小王解围,没料竟是她设了一场圈套。”说罢,双眉紧锁,右掌重重地朝紫檀木几案击下,恨道,“本皇爷竟然落进了她的圈套!”

  散花道,“大哥,是我多嘴多舌,对不住您了。”

  鹤轩摇首,轻轻将跪拜在地的散花扶起,柔声抚慰道,“与你无干,无须自责了。咱们两人都是姚淑妃手里捏着的棋子罢了,真正的要隘是在薄赞善那里。”

  散花两只眼睛瞪得大大,“薄赞善?”

  青锦急道,“淑妃娘娘找的人是散花,关我家小姐甚么事嘛?”

  鹤轩冷冷一笑,美丽冷酷的眼锋匕首般扫过我静谧的脸,“这个嘛,后宫妃嫔之事我哪里知道?其间关窍学问,利害关系,恐怕也就只有你家小姐略通一二了。”

  我轻轻扬起头,“我也不知道,我也想不透。”

  鹤轩又微微眯缝起眼睛,一道冷酷的晶光射到远处,“**腌脏龌龊之事多如牛毛,就算是长了三个诸葛亮的脑袋瓜子,也不定想得通透。”

  我淡淡道,“第一点,姚淑妃娘娘费了那么大的周折,不过就是想透露消息给我,可田散花三字究竟是甚么意思呢?”

  青锦急道,“田散花这三个字儿不是明摆着么,就是天女散花的意思啊。”

  我凝眉道,“那天女散花又是甚么意思,姚淑妃娘娘究竟是想告诉我甚么?”

  鹤轩想了一想,“天女散花是佛家故事,《维摩经·观众生品》有言,时维摩诘室有一天女,见诸大人闻所说说法,便现其身,即以天华散诸菩萨、大弟子上,华至诸菩萨即皆堕落,至大弟子便著不堕。一切弟子神力去华,不能令去。姚淑妃娘娘说天女散花的用意,是不是她彻悟了甚么?”

  散花满脸疑窦不解,“姚淑妃娘娘究竟彻悟了甚么呢?”

  我淡淡一笑,“如果一下子就能猜出来,淑妃娘娘就枉费了这一番精心布局的周折辛劳了。天女散花的谜底犹可,只是有一件事情我如论如何也猜不透,四皇子聪敏无俦,倒替我思量一二。”

  “薄赞善但说不妨。”

  “姚淑妃娘娘在一日深夜里驾鹤西游,撒手人寰,这是宫里人而皆知的事。可就在娘娘殡天的那一日晌午,我却去请安,有幸见了娘娘最后一面。”

  鹤轩美丽黛青的双眉渐渐颦蹙,峰峦如聚,轻声道,“薄赞善的意思是不是想说,姚淑妃娘娘分明有机会亲口告诉你,但她却饶了一个大圈子,精心设计来透露给你消息?”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四皇子所言恰如我意。姚淑妃娘娘分明有机会亲口坦露,她为甚么要费了许多周折,辗转到上溪宫,用给如意取名字这个方法来传达呢?她究竟是想作甚么?”

  鹤轩一笑,双掌重重一拍,“这故事变得愈来愈离奇古怪,扑朔迷离了,哈哈哈,有趣,本皇爷喜欢!”

  我心里疑窦丛生,云笼雾罩,再也坐不住,遂朝鹤轩浅浅一笑道,“四皇子,今天我瞧了一件宝贝,为表答谢之意,遂也随身带了一件宝贝。”

  鹤轩轻轻摇首道,“唉,你能带甚么宝贝,无非又是借上溪宫窝藏一位大活人罢了!幸亏本皇爷的府邸修建得宽阔恢宏,要是一般亭台水榭,早就被薄赞善你的宝贝塞满了呢!”

  “如此说来,四皇子应承了小女的不情之请?”

  鹤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挤眉弄眼道,“我待要不应承,可是你身后一男一女两个雌雄大盗,准我拂了您薄赞善的盛意么?命都捏在你雪芳阁的人手里,不应承也不行啊。”

  小房子嘻嘻笑道,“四皇子真好开玩笑,我们是规规矩矩的奴才,怎么好端端地就成了雌雄大盗?更何况……奴才一介阉人,也提不上甚么雌雄啊。”

  鹤轩伸手摸了摸小房子的脑袋道,“好好好,你们都是规矩的好奴才,不过薄赞善的宝贝究竟是甚么,到底也得让本皇爷开开眼界啊,拿出来亮一亮吧!”

  小房子看我眼锋,跐溜一声去了,隔了不多时,便提着五花大绑的素枫走上前来,抬腿一踹,素枫应声倒地,直着嗓子喊道,“救命啊,求求您青天大老爷高抬贵手,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就放了小的吧!小的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鹤轩笑道,“好清凉的喉音!你敢情是个梨园戏子吧,抬起头来,让本皇爷瞧瞧!”

  素枫挨挨擦擦地抬起头,四目相撞,不禁皆是大叫一声,“是你!”

  他俩这一叫倒把我们在场的几个人皆骇得不轻。

  小房子疑惑道,“怎么四皇子,你们两个认识?”

  鹤轩哈哈大笑道,“原来薄赞善要我窝藏的宝贝就是他啊,哈哈哈,他倒果真是个宝贝呢!”说罢,拍拍素枫的肩头道,“你当年不是玉容楼里跟着头牌混的小象姑么,怎么进了宫,还落到了薄赞善手上?”

  素枫一个劲儿地直磕头,掷地有声,哆哆嗦嗦道,“黄四公子……不不不,是……是四皇子,我跟着头牌混了一阵子,虽说没名声大噪,但好歹有口安稳饭食吃,粗茶淡饭,也活得滋滋润润的,可是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过了半载光景,玉容楼又忽然来了一位新头牌,叫甚么白儿还不是黑儿的,据说生得是唇红齿白,妩媚风流,一颦一笑间自有天然风流态度,哄得众嫖客是神魂颠倒,两只眼睛精溜溜地离不开他。原先小的指靠着的那位头牌小爷,一怒之下离了玉容楼,独身南下了,只留着小的一人孤苦无靠。都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此话当真不假,自打他进了咱玉容楼,原先楼里相熟的几位老人儿全都被撵走了,换上他的心腹要臣,这不小的百般无计就去庙边做些小本经营,然后不知怎么的,就稀里糊涂地来到了这里,被薄赞善抓了个正着。”

  鹤轩微微一笑,“本皇爷久日不去玉容楼了,竟然想不到那里竟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青锦嘴快道,“四皇子,玉容楼是甚么地方啊?”

  散花亦一团懵懵懂懂,“是啊,大哥,还有甚么象姑头牌……嫖客都是甚么意思啊?”

  鹤轩痞里痞气地笑了,将嘴唇凑向我的耳畔,意味深长道,“这个啊,问问你们的薄赞善就知道了。”

  我俯身抬起素枫的下颌,直直望进他的眼睛,“你见没见过白儿的真容?”

  素枫拨浪鼓般的摇着脑袋道,“没有,他是玉容楼的头牌,场面大得紧,寻常嫖客都没听说过他的名号,只有腰缠万贯的富商巨贾,或是手掌印玺的大官儿将军,才能和白儿有一面之缘呢,据说和白儿吃茶的打赏钱,够咱们普通百姓过一辈子的了!小的不过是最卑微低贱的象姑,犹如地上的蝼蚁,说不准哪日就被人踩死了,小的……小的怎能有机会见到头牌的真容?”

  我淡淡一笑道,“怪不得,你一直都没认出来是他。”

  素枫提溜着两只眼睛道,“薄赞善这句话是甚么意思啊,小的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要你进宫下毒害人的,不是别人,就是你们玉容楼的头牌象姑——白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