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苇吟 第二十六章 骐骥一跃
作者:安璧城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赞善,奴婢有一句话,明知道不当讲,可是憋在心里头如鲠在喉,着实不舒坦。”花鼓姑姑凝眉道,“按理说赞善您是闺阁锦绣,最是知书达理,文采通透的,可是您性子确是太野了些,奴婢力微言轻,但究竟也愿意劝赞善一句,还是收一收心吧!舒芳阁里究竟藏了甚么人,和皇上有甚么关联,和赞善您有甚么关联,奴婢不得而知,奴婢只是知道,眼下赞善无论侍寝没侍寝,终究也是皇上身畔的女人。皇上身畔的女人心心念念的,就只能是皇上一个人,这皇宫里头古怪精灵事儿再多,也终究扳不过这个道理。”

  我眼锋扫了青锦一眼,青锦面红耳赤,垂首不敢看我,她定然是将我和槿白哥哥的往昔峥嵘情事合盘托出了,这个鬼精灵!

  今朝总算见到了木槿白,我本以为自己会波澜起伏,难以自抑,取而代之的平静安谧。

  自进宫以来,我悬着的一颗心终究缓和下来了,虽然不晓得结局如何,但我希冀着光明美丽的明天,毕竟槿白哥哥聪敏绝伦,手段筹谋远胜于我,有他在,我肩膀上的担子也该歇一歇了。

  我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了,姑姑您放心,我不会再这么野了。”

  “那奴婢就放心了。”花鼓姑姑粲然一笑,又指着满室推挤陈列的锦缎布匹,微笑道,“镇日长闲的,奴婢看这大太阳照得暖洋洋,很是耀眼,就想把收进库房里的锦缎子拿出来晒一晒,赞善您看可好?”

  我点了点头,笑道,“难为花鼓姑姑您费心了。”又瞅着空荡荡的屋子道,“小房子哪里去了,没有他聒噪,雪芳阁却也太寂静了。”

  青锦抱着一匹锦缎笑道,“他啊,整日价像只耍马戏的猴儿一般,哪里都呆不住,这会子又说后天就是御马大赛了,别的妃嫔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姐也不得落后半分,便去王添香那里给您讨要新鲜布料了,说要给总务府裁剪件时兴衣裳呢!”

  我微微笑道,“小房子虽然闹腾喧哗,表面上粗枝大叶的,但心里却精细得很。”

  花鼓姑姑轻轻铺展开一块布料,摩挲着说道,“赞善您这话暗地里说说也就罢了,可别当着小房子面说,他要是知道有人夸赞,那可了不得喽,半座皇宫都能叫他拆了!”

  青锦在侧帮腔道,“我就说他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一有个风吹草动,就吓得甚么似的,两只眼睛瞪得偷油耗子一般,风声鹤唳,明明没甚么要紧事儿,也被他吓出了要紧事儿!前日如意姑娘……不不不,该叫她散花姑娘才是,略微动了些胎气,四皇子传话给咱们雪芳阁说可能要早些生产,四皇子还没怎么样呢,瞧瞧给他吓得,脸色都青了,活像是御膳房里陈年的猪肝!一会儿絮絮叨叨说这下子完了,赞善还不知道这事儿呢,皇上也不知道,要是皇上不肯认自己的骨血怎么办,难不成要四皇子偷偷养着,一会子又说太好了,宫里头又添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皇子,可有的闹腾了!我叫他转得头晕脑胀,就劝他喝一杯热茶,然后趁他不留神,朝他茶碗里撒了一把子巴豆,弄得他上吐下泻,不停上茅房如厕,这才制住了他的聒噪!要不然可把我烦死了!”

  我淡淡笑道,“小房子就这点毛病,总是怕啊怕啊的,这估摸着也和他从小际遇有关联吧。”

  花鼓姑姑嗐了一声,长叹道,“苦命的孩子,从小就离了爹娘,进宫做了太监,青锦姑娘可知道割掉那话儿的痛楚,简直不是人受得了的!”

  我静默不语,良久方缓缓道,“宫廷里要太监伺候,也太过荒唐了。”

  “赞善又说甚么呢?咱们皇宫里头妃嫔众多,犹如过江之鲫,要是用健硕阳刚的男人伺候,那岂不是要捅出大篓子的!”

  我淡淡道,“皇上如果相信身畔枕边之人,就不该遣送太监伺候,以绝后患。皇上如果不相信自己的妻妾,又何必留着她们侍奉,一并打入冷宫就是了,反正也不爱了,又何苦枉担虚名呢!”

  花鼓姑姑摇首道,“帝王之家哪里有甚么****,不过是为绵延子嗣罢了!谁生了皇子,谁就是皇帝心头好,要是妃嫔肚子不争气,那就算千娇百媚,神仙下凡间,也抵不过似水流年的冲刷,有朝一日失了宠,便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喽!”

  我垂首道,“只是有些人就算生下皇嗣,也不知能不能得到应有的名分。”

  “赞善您是在悬心如意姑娘吧?”

  我刚点了点头,青锦便在侧盈盈笑道,“花鼓姑姑可又错了,如意现在不叫如意了,而是叫做田散花,是姚淑妃娘娘取得名字呢。”

  “田散花,田散花,天女散花,果然取了个好彩头。”花鼓姑姑慈眉善目一笑,手里摩挲着锦缎道,“真真巧了,嘴里嘟囔着天女散花,手里还真就有一件天女散花的绸缎!”

  我一愣,“咱们雪芳阁里有一件天女散花的绸缎,我怎么不知道呢?”

  青锦伸颈瞧一眼道,“小姐不知道也不打紧,那是姚淑妃娘娘赏赐给咱雪芳阁的,正经儿的苏绣,是扬州城柳氏寡妇的手笔哩。闻说柳氏绣完这一件天女散花就染了温病,没挨几日,便一命呜呼死了。皇上怜惜姚淑妃娘娘有孕在身,就把这一件天女散花赏赐给她,谁料娘娘却是个没福气的,赏赐那夜便饮了毒酒,已经成了形的皇嗣,愣是被人生生打掉了!青锦觉得这一件天女散花晦气,便收进了库房里,没想到如今却拿出来啦。”

  姚淑妃娘娘死前进了上溪宫,舟车劳顿,只为给如意换个名字,叫做田散花。

  而如今,天女散花的绸缎又凭空出现在雪芳阁里……这其间定然有惊人的隐情。

  我缓缓道,“青锦,你把那件天女散花的绸缎拿来给我看看。”

  青锦一壁说着“这晦气的脏东西又甚么值得看的!”,一壁却又乖乖将绸缎递到我手里。

  好一幅天女散花的绸缎!

  彩绣煌煌,栩栩如生,每一个人物,每一处山川,每一座庙宇,都仿佛是活了一般,流动在三尺见方的绸缎之上。

  可是,除却绣工精妙,花艳无俦,这匹绸缎究竟有甚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姚淑妃娘娘究竟想传递甚么惊天动地的消息呢?而这一切……是不是和秦贵妃娘娘有关联?

  我兀自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外面跑进个年青内监,磕头来报道,“赞善,舒芳阁遣了人来请安。”

  花鼓姑姑眉头紧锁道,“舒芳阁?咱们雪芳阁和他井水不犯河水的,那里遣了人作甚么。”

  我淡淡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把人请进来吧!”

  不多时,外面遥遥走进一位身形潇洒的内监,高大瘦削,面容却猥琐不堪,豁嘴塌鼻,两只眼睛细眯着仿佛是睡着了。刚打了一个照面,青锦便悄声道,“哪里找了一个形貌如此丑陋的人进宫当差!”

  花鼓姑姑虚了一声,但听得内监俯身跪拜,口里喊着,“奴才给赞善请安啦,赞善千秋万福,吉祥如意。”

  我淡淡道,“你是舒芳阁遣来的,敢问你家公子有甚么要紧事儿么?”

  丑陋内监嘻嘻一笑道,“没有甚么要紧事儿,就不准公子来拜谒赞善了么?”

  青锦一听,勃然大怒道,“哪里来的野奴才,竟然敢这么和赞善讲话!赞善问你甚么,就该低首俯身回答着甚么,竟敢恬不知耻反问赞善!这宫里头还有没有王法规矩了!就不怕……”

  青锦一语未终,我摆了摆手道,“慢着!”

  青锦气道,“小姐,这歪缠不知体统的奴才可不能惯着,就该赏他一顿好板子,打得他满地找牙鼻青脸肿,凭他亲娘也认不出来,才能解气呢!”

  我淡淡一笑,朝跪拜在地的内监道,“槿白哥哥,你别来无恙吧?”

  青锦大惊,吸气道,“小姐你疯了,他……他怎么能是木公子呢……”

  跪拜在地的丑陋内监起身,伸臂一拂,从脸上揭开一张人皮,盈盈笑道,“青锦姑娘不记得了么,在下可是木槿白啊!”

  人皮揭开的一瞬间,乌鬓绿颜,双目凛凛,仿佛一株临风玉立的雪白梨树,果然是人世间不可多得的美丽男人。

  青锦惊喜道,“木公子,果然是你……你……你就是舒芳阁里唱歌的人……你……木公子,你可曾知道小姐想念你都已经想疯了,她三番四次说舒芳阁里唱曲之人是木公子您,青锦起初还不信哩,如今您好端端站在青锦跟前,青锦便是不信也信了!”

  木槿白微微一喜,“还是口角脆生的伶俐丫鬟,一载不见,出落得愈发妩媚了,你家小姐也该谋划着把你嫁出去了吧?”

  青锦婉转一笑,便携着花鼓姑姑的手道,“屋外面还有叠成山的活计没有做哩,奴婢们便退下了,小姐和公子好生叙叙旧吧!”

  但听得咯噔一声,门被轻轻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