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坏笑道，“果然是一个病秧子！我大铭朝一贯尊崇丰腴健硕的美女，要的是珠圆玉润，美艳丰肥，可你却瘦瘦弱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真真是想破了脑袋，也猜不透你是如何被拔擢进宫当秀女的！”
这番言辞熟悉无比，这番语气也熟悉无比……仿佛也是一个深夜，有人曾倨傲不逊地口出狂言过。
我一愣，脱口而出道，“你是鹤轩！”
“哈哈哈！你虽然瘦弱丑陋了一些，但是头脑聪灵，倒是寻常庸脂俗粉没有的。”那人哈哈一笑，伸臂轻掀，登时从脸上揭掉了那张丑怪不堪的人皮。
一张俊秀无俦的脸容显露出来了。
我长嘘一口气，责问道，“四皇子，您深夜踩着我雪芳阁的屋檐鬼鬼祟祟不说，还戴着这张鬼怪一般的面具吓唬人，小女不才，敢问四皇子此番造次，究竟是所为何事啊！”
鹤轩摇晃着人皮面具，笑道，“没甚么要紧事儿啊，就是来雪芳阁溜溜，顺便也能探听一些儿女情长的闺阁琐事……”说罢，鹤轩痞里痞气地笑着，“譬如说，有一对两小无猜逃进山洞里拜天地成亲啦，再譬如说……”
“够了！”我恶狠狠道，“四皇子，你深夜造访秀女宫阁，已然是当朝帝君的大不敬了，趁着往来巡逻的内监还没瞧出甚么端倪，您还是赶紧打道回府吧，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鹤轩秀眉颦蹙，“你就这般讨厌本皇爷么，巴不得我速速离开……要是大皇兄在这里，你肯定是热茶好酒侍奉着，不像嫌弃我这般的冷淡嘴脸！”
“我……”
四皇子聪敏，一眼瞧出我和星月之间的纠葛痴缠，鹤轩精光灿灿的眸光注视下，我竟然百口莫辩，唯有嗫嚅道，“我，我没有……四皇子您莫要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那天自从大皇兄来了上溪宫，你就变了一个人似的，言辞也温润了，神情也忸怩了，浑身上下一股子杀气都收敛了，就仿佛一只被大皇兄拿捏于股掌之中的玩物似的，哎呀呀，薄赞善啊，本皇爷一直都当你是凛冽不羁的女中豪杰呢，没想到……也是一个被男人迷得团团转的闺阁小女孩么！”
“你才是闺阁小女孩呢！”我不能容忍鹤轩嘲谑的神情，“我……我只是……我只是……”
“你只是心仪大皇兄罢了！我就闹不明白了，本皇爷文韬武略，琴棋书画，样样都要比大皇兄强，就算是相貌人物，我鹤轩是皇都第一的美男子，远远胜过了大皇兄，可是……可是为甚么你只是在意大皇兄，而从未留意过我呢？”
鹤轩言辞里仿佛有三分醋意，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把脸凑到我的鼻尖上，冷冷盯着我瞧，“你说，为甚么啊？全皇城的女人都为我痴迷，为甚么单单只有你视我如同等闲？为甚么，为甚么啊！”
“你……你……你整日眠花宿柳，沉湎酒色富贵，视女人为掌上玩物，根本就不是值得托付终生的人……又如何能与大皇子相提并论！他那么专一，那么深情……还那么善良……”
“原来在你眼中，本皇爷就是荒淫不经的好色之徒！”
鹤轩嘟囔着嘴巴，淡淡说出这一番话，仿佛有几分伤情。
“是的，四皇子该问的你也问了，该说的我也说了，现在你可以心满意足地回上溪宫了吧？”
鹤轩瞅了我一眼，低声道，“是该回上溪宫了，不过不是我一个人，而是咱们两人一同赶往上溪宫去。”
我心蓦然一紧，忽然想起那一日鹤轩胁迫我的事情，那一顶朱红轿子真要抬着我去上溪宫，和鹤轩同眠一宿么？
“不不不，四皇子请尊重，我……我毕竟是皇上的妃嫔，**七品赞善……四皇子，这里是皇宫清净之地，是不可以乱来的。”
鹤轩古怪地笑了笑，凑到我身畔，轻声道，“你在说些甚么呢？”
“我……我是说……小女蒲柳之姿，颜色寻常，实在不足以匹配四皇子……四皇子如果深夜寂寞，四处寻觅美貌瑰丽的女人的话，那应当去上溪宫里搜罗，好端端跑来雪芳阁，岂不是要白费周折，无功而返了么……所以说，四皇子还是放了我吧……”
鹤轩抿唇一笑，不胜妖孽妩媚，“你是想说……你不想和本皇爷风流一晚是么？”
“我……我丑陋不堪，是匹配不上四皇子的，四皇子如果想找人风流嬉笑，也该找美丽女子才是，何必来找我呢！”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长得丑啊！”鹤轩哈哈大笑，“本皇爷再如何寂寞难耐，也不至于纡尊降贵，来找你这个无盐丑妇风流一晚的！瞧瞧你的身架子，瘦弱的像只伶仃小鸡似的，看一眼就没甚么胃口了，本皇爷怎么会糊涂至此，找你鬼混一宿呢，真真是笑话，笑话！”
“那……那四皇子为甚么要我去上溪宫啊？”
鹤轩长叹一声，“是如意！不不不，是散花，她要生了！”
“散花要生了？”我高喊一声，又惊又喜，“青锦，快去备一辆车辇，我这就要去上溪宫！”
鹤轩笑道，“黑灯瞎火的，哪里给你备一辆车辇去！再说，等车辇马夫甚么都预备齐全了，天也该亮了。”
我瞪了鹤轩一眼，“你还有嘴说呢！要不是你在这里混闹了一番，我们如今都已然身在上溪宫里，手里怀抱着散花的婴孩了！”
“好好好，都是本皇爷的过错，不过既然本皇爷这么不招人待见，就该骑着那一匹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速速离开，别像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这里，招惹薄赞善您厌烦了。”
我两眼一亮，“四皇子您带来了一匹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这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急不可耐，所以就带来了我的常胜将军追风！咱们走吧！”鹤轩推开房门，一只凛凛生威的火红骏马屹立在门首，纹丝不动，极是雄健。
“怎么样，我的追风是不是很威风啊？”鹤轩抚摸了一下骏马的鬃毛，笑着伸出手来，“来！我扶你上马！”
我胆怯了一下，终究是将手交给了鹤轩。
鹤轩轻轻握着我的手，翻腕一抬，我浑身仿佛飞了起来，嗖的一声就已然稳稳落到马背上了。
“抱紧我了，咱们这就走！”
我迟疑了一下，不敢搂抱鹤轩的腰身，唯有轻轻拽着他的衣襟。
鹤轩轻笑一声，“薄赞善，敢问您不敢搂抱本皇爷，是因为害羞的缘故么？”
“快些骑你的马吧，这都甚么时辰了，还那么贫嘴贱舌的，真真惹人厌烦，让人不由自主地讨厌你。”
“喂，我的千金大小姐啊，你要是不搂紧我的话，一会儿追风撒蹄子跑起来，你可是要掀翻在地的，到时候摔得脸青脖子肿，可不要怨我啊！”
“好啦！我从没有见过像你这么絮烦的皇子呢，你要是再不走，我可就下马自己徒步去上溪宫了！”
鹤轩一笑，拍了拍追风的头颅，“追风，咱们走！”
话音刚落，追风便仿佛一阵形影不定的风似的，直蹿出几丈之外，我骇得不轻，慌乱里搂抱紧了鹤轩健硕温暖的身躯。
鹤轩哈哈大笑，“你从前没有骑过马吗？”
我摇了摇头，“闺阁女子整日忙活刺绣女工，又怎么会去骑马？”
“如果有朝一日有机会的话，本皇爷一定把你带去广袤无垠的草野荒原上去，教你骑马狩猎！”马背上的鹤轩英姿勃发，我贴在他健硕温暖的脊背上，几乎能听得见鹤轩蓬勃的心跳声。
“四皇子，你一定是很爱骑马狩猎的吧？”
“那是当然！父皇说，本皇爷未曾学会了走路，就先学会了骑马射箭！”
前面隐隐约约有几个内监打着灯笼，遥遥朝我们一骑走来。
我低声急道，“不好了，是夜里巡逻的内监！”
鹤轩毫无惶遽之色，淡淡笑道，“你别怕，用手绢子遮着脸！”
我依言掏出袄袖里的一方手绢，遮着半边脸容，鹤轩骑着追风，飞也似的掠过那一群巡逻内监。
我惊喜笑道，“他们果然没有拦截咱们！”
鹤轩淡淡一笑，“我经常带美貌姑娘回皇宫，想必夜里巡逻的内监早就司空见惯了！”
“你竟然把民间女子带进皇宫里！皇上他……他不知道么？”
“父皇耳朵灵敏得很，又怎么会不知晓！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鹤轩淡淡道，“私带民间女子进宫，可是触犯了宫廷律例的，要是父皇诚心想治我的罪，早就把我贬为庶人了！只是他当初跟母妃立誓，今生今世都把我留在膝下承欢，绝不催赶我出宫，这才留我在上溪宫里直到今天。”
“你的母妃？她是谁啊？”
鹤轩骤然迟疑起来，“她……她……我也不知道。”
我一愣，颇有些不依不饶，“你也不知道？这怎么可能啊，你自己的生身母妃，你都不知道是谁么？”
鹤轩的声线略微有些沙哑，“父皇鲜有提及母妃的时候，皇宫里头的嬷嬷公公们也都不敢说母妃的事情，我想……她大概是一个美丽温柔的女人吧。”
“你就不曾追问过皇上？实在不行，问问宫里有些年月的嬷嬷公公啊，他们历经了许多变故，或许知道你母妃的蛛丝马迹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