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苇吟 第三十四章 香殿留遗影
作者:安璧城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青锦走失的这两个月里,整个雪芳阁冷清孤寂了许多,她丫鬟房里的摆设纹丝不动,我素昔赏赐两个的铸有“富贵呈祥”、“鲤鱼跳龙门”的金裸子,一左一右静静摆在枕榻边,妆奁旁有盒胭脂,盖子半遮半掩,露出朱红的香粉,那是前月青锦亲手采摘了血红的牡丹芍药,碾子捣碎了,漉淘了两盒胭脂,颜色又轻,香气又好。床榻脚是脸盆,架子上搭了软帛,脸盆里还剩了些残水,想是着急伺候我忘了倒掉。

  我静静站在青锦的丫鬟房,抚摸着她素昔家常用的什物,彷然若失。

  花鼓姑姑搀着我,轻声道,“赞善,青锦姑娘生了一张圆脸,额发长得高,是个有福气的相貌,这次她肯定是吉人自有天相,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

  我这些日听惯了安慰,心里已经都麻木了,轻撇了撇嘴角,笑了笑。

  花鼓姑姑想想又说道,“周统领是皇城里出了名的英勇善战,有他缉捕刺客,青锦姑娘一定没事的。”

  我淡淡道,“如果青锦这次有了什么闪失,这辈子我都不会原宥自己。”声音微微有点哽咽,“青锦忠心耿耿跟了我这好些年,什么苦痛都吃过,却什么好处都没捞着……你瞧瞧这件屋子,什么值钱什物都没有,就两枚金裸子还罢了,那还是她十五岁将笈之年赏的,隔了这么久,黄金的光泽还跟当初一样耀目,铸着的纹饰也没有磨损,可见她整日当宝贝似的供着,轻易不敢拿出来玩赏……”我说着,泪水便似断了线的珠子,滴滴打落,湿了绣着斑斓孔雀的前襟,“是我对不起青锦,我对不起她……”

  花鼓姑姑蹙眉,心疼道,“赞善,青锦姑娘和你情同姐妹,你这样伤心,青锦姑娘看见一定会难过的。”

  我听不进去旁人的好言相慰,苦涩笑笑,哑声道,“花鼓姑姑,我想一个人安静会儿,你暂且退下吧。”

  花鼓姑姑叹道,“喏,奴婢这就退下,但赞善您记着早些就寝,您已经接连三日不曾入眠了,这样下去铁打的人也挨不住啊。”说着,便一步三回首,不情愿地离开了。

  空荡荡的丫鬟房,只有我寂寂坐着,朝南的两扇窗牖洞开,廊柱上缠绕不清的翠绿藤蔓恰映入眼帘,一片鲜活蓬勃的嫩绿,玉阶凉寒,月色成霜,淡雾缭绕楼台。香雪海,丝黄缕,不知玉人吹箫何处。

  我直直朝窗牖走去,暗夜晚风生凉,只穿了一件单薄蝉纱衣的我打个哆嗦,抱紧了双臂。

  “还是这么不知道爱惜身子!”廊柱后面转过来一道白影,雪衣翩跹,上品杭州绣缎,腰间悬着一枝洞箫。美眸盈盈,肤如雪玉,嘴角有一抹邪气,初看以为是谁家粉琢玉器的二八娇娘,再仔细端详,却发觉是一位丰神俊朗的美貌少年。

  少年温文道,“你身子骨弱,哪能站在风口,快快回屋歇息吧。”

  我只瞥了一眼,便调转目光,望向荷塘千顷万顷的碧绿莲叶,“我薄寥汀的事情,不劳烦木公子操心。”

  木槿白淡淡一笑,“就猜到你还在生我的气。”

  有一阵寒风吹过,夹带着莲花的凛冽清香,扑向了我的面颊,“就算是生气,也是生值得之人的气,在我薄寥汀心里你木槿白早就死了,我不会生一个死人的气。”

  “你肯定会生我的气的。”他不甘愿地笑了,眼角微微有挑衅的意味,“再者说从小到大,哪一次生气不是我绞尽脑汁哄得回转过来的,你忘了吗,你十二岁那年失手打碎了薄唳之的宣窑青瓷双耳瓶,他心疼瓶子,痛手掴了你一巴掌,你当时直直立着一声不吭,等薄砺之转身走了,才哇得痛哭了出来,我当时奇怪得很。”

  阆苑瑶台,风凝秋露,玉阶重影斑斑。荷香如酒,我微微感觉到沉醉,“我是不愿意当着别人的面痛哭,我素来不习惯在外人面前示弱。”

  “我知道,所以那时候我屏息静气藏在大树后面,等你哭够了才出来。”

  往昔峥嵘岁月,仿佛潮水般涌来,庭前繁茂的梧桐树沙沙随风摇摆,一枚半红的枫叶幽然飘落,仿佛残翅的玉色蝴蝶。我的嘴角不免微微翘起,“你刚刚出来就骇了我一跳,脸上横七竖八抹着黄泥,活像是济公转世,纹丝瞧不出是朝夕相处之人……我还以为是沿街讨钱的叫花子哩!”冲口而出的“朝夕相处”四字,令我不觉微微脸上火辣。

  幸好槿白浑然不觉,只肆无忌惮笑了起来,“哈哈哈,那是当然了,不把脸涂得花里胡哨,又怎么唱张翼德怒鞭督邮那一场戏!”

  “张翼德怒鞭督邮”是我最爱看的一场戏,便不禁轻蔑地啐了一口,“甚么张翼德怒鞭督邮,亏得你还在梨园混,张翼德分明是一张黑脸,你把脸涂得黄恹恹又算甚么!真真是气死人了!”

  槿白闻言一愣,忽然拍大腿狂笑不止,我这才惊觉自己又上了他的套。

  木槿白款款走近,雪白翩跹的衣角拂过玉色阑干,他解开领口系的朱红长袍,伸臂一掀,盖在了我的身上,“现在……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他离得极近,我甚至不敢抬眼,惶遽撞上柔情似水的眼神。他衣角薰香是痴缠悱恻的罂粟,妖孽而妩媚,明明知道有毒,却让人无法拒绝。

  他和鹤轩极像,只是多了一分阴鸷豪情,而少了一分率真耿直。

  毕竟是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我……我竭力定了定心神,“你当我还是宣城府的薄二小姐么,这么轻易就被你的甜言蜜语蛊惑冲昏了头脑,木槿白木公子,我已经变了,变得聪明了,不会再上你的当了。”说着,便将披肩的朱红长袍拂落在地,殷红的缎子掩映了半盏南迎春,一时间朱碧痴缠,说不出的美丽娇羞。

  我直直望进木槿白的眼睛,他的瞳仁深黑色泽,莹如玛瑙,隐隐有股邪气,“木公子如果没甚么要紧事,还烦请回銮舒芳阁,宫婢的闺阁可不是公子呆的地方。”

  木槿白又笑了,嘴角最初的凌厉褪去,晕染了颓唐和失落。

  我转过身去,清冷孤傲,宛如深夜独眠的白莲花,决绝地不去看他。隔了不多时,身后果然响起了幽然颓败的脚步声,木槿白悄无声息地走了,正如他悄无声息地来。

  又是一阵清爽的微风拂过,落在身上,竟有砭骨的凉寒。我深深叹了一口气,嘴里呼出的白气在澄明夜空化成一朵琉璃云,对着深而广袤的洪荒宇宙,我蓦然感到了绝望。

  春困秋乏,近些日子懒懒歪在雪芳阁里,不情愿动弹,唯一的要紧事就是翻来覆去看那块刺绣。花鼓姑姑静静立在我脚边,手里托了一把拂尘,我抬眼看见,询问道,“好端端的,怎么由姑姑执拂尘,雪芳阁的内监怎么都没了影,可是见我今日筋骨松乏,一个个都学着歪懒挺尸了。”

  花鼓姑姑忙笑道,“他们哪里敢呢,这把拂尘是小房子的,今儿是那宫婢的头七,那丫头在皇宫里无依无靠的,小房子说那天他动脚踢人,着实是不对,好歹也去充了个亲戚,给她烧点纸钱。”

  青锦之事,我心犹有余悸,慌忙说道,“烧完纸钱就赶紧回雪芳阁,嘱咐他别四处瞎溜达。”

  花鼓姑姑深知我意,也微笑道,“清早走的时候就嘱咐了,他应承得倒快。”

  我轻轻吁了一口气,垂首瞧着手里捏着的刺绣,喃喃道,“白费了大半个月的光景,可还是猜不透这刺绣的奥妙。”

  花鼓姑姑躬身劝慰道,“这样已经是不错的了,要不是八皇子误打误撞送来这什物,谁料想得到‘天女散花’四字竟有玄机,赞善还当是咱雪芳阁那匹绸缎哩,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可见老天还是长眼睛的!”

  我蓦然一愣,竖起身子,幽幽道,“这我可倒忘了,雪芳阁里也有一匹天女散花的绸缎,还是姚淑妃娘娘赏赐的。”

  花鼓姑姑瞧了瞧我,试探道,“赞善要看看那匹绸缎么,还在库仓里好好藏着呢!”

  我一愣,“拿来,速速拿来!”

  花鼓姑姑嗳了一声,便款然去了。我推开窗牖,花鼓瘦削的身影渐行渐远,逐渐模糊在一片秋光里,我朝外面苍然硕大的西府海棠树望去,只觉得那雪白柔软的花蕾仿佛姚淑妃的眸子,深邃而柔情。

  忽然,身后轻轻一咯噔,房梁落下个黑影,我惊骇不已,刚要叫出声来,就听得梁上君子说道,“傻丫头,是我鹤轩啊!”

  我颤声道,“你是鹤轩,不骗我?”

  那人款步近前,微微一笑,“童叟无欺,如假包换。”

  雪芳阁斑驳暗影里,那人一袭明紫色绸缎,江南精绣,脚上着踩花蝴蝶鞋,右手食指一枚白玉扳指,项上戴一圈璎珞美玉,双眸盈盈如星,樱唇微抿,两道剑眉隐然英雄之气,风流倜傥,贵气逼人。不是皇城第一美男子鹤轩又是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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