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苇吟 第四十二章 青衫客
作者:安璧城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睡梦里,千卷江河如画,指点激扬。

  绿柳婆娑,桃花缤纷香软,几个黄发孩童嬉戏打闹,曲径通幽处,遥遥有个草屋,窗牖半遮半掩,有一位儒雅清俊的雪衣男子临风玉立,手握一纸长卷,吟诵诗歌悠然。

  他明澄的双眸盈盈如水,俊逸的轮廓分明是星月的模样,他清雅一笑,寰宇顿时静寂无声。

  这时候,湘帘被玉手轻掀,一个荆钗布裙的少妇手端笔墨砚台款然入室,淡眉细眼,素雅方芸,那袅袅娜娜的模样分明是我!

  一阵白雾飘过,湘帘后面冒出来几个穿着干净朴素的红脸娃娃,跳跃欢笑着跑了进来,围住我团团转,又是拍手,又是蹦跳,喧嚷嬉闹之声响彻宇宙……

  星月,有朝一日我们携手归隐,淹没红尘人世间,你是汉水渔夫,我是农家贫女,恩爱痴缠,亦如当初。

  浑身撕心裂肺的剧痛涌来,逼迫我颓然无力睁开眸子,环顾屋宇,草舍清雅,桌椅简陋,我竟然真的躺在一间茅草屋里!

  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挣扎着爬起,身子沉甸甸犹如灌了铅,这真的是一间简陋粗糙的茅草屋,窗明几净,室内花草繁多,绿萝环翠,紫藤涓美,除此之外仅有一桌,一椅,一床,墙角摆着一盘残局。

  回忆闪电般掠过脑海,蛇姬狰狞狠毒的神情,番邦俊男阴鸷冷淡的笑容,几十个黄发壮士健硕威武的肩膊……犹如洪流般重重撞击着我的记忆。

  我记得一根雪光翠微的珠簪毒蛇似的滑过脸颊,蛇姬狠狠咒骂我,素手翻转,一痕又一痕刺下去,回回都下了重手,一股掏心挠肺的剧痛席卷周身,浓郁的血腥气扑鼻而来,两颊仿佛有千万条毒虫蟒蛇张嘴咬啮啃食,我高喊,挣扎,翻卷,终于两眼翻插昏晕过去了……

  “我的脸。”我做梦似的呢喃,旋即醒过神似的尖叫,“我的脸,我的脸!”

  “你气血尚未复原,最好乖乖躺着。”

  幽灵般的声音响起,我骇了一大跳,扭头一望,竟然是一位青衫磊落的男子,身形潇洒清俊,右手戴一枚白玉扳指,雍容高贵,脸上戴顶藤木面具,头发全白,犹如寒冬落雪。

  青衫客的声音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仪,我竟然忘掉了毁容的慌张,死死瞅着他雪白萧索的长发,额头汗水淋漓,身子虚空,有气无力地低声道,“晚生薄寥汀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青衫客略微晃了晃身子,一语不响,静默地站立着,我感觉藤木面具后面有一双眸子正深深打量我。

  “晚生薄寥汀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我见青衫客纹丝不动,担心他年迈耳聋,听不清我说话,所以特意加重了声音又说了一遍。

  “我还没老到要你重说一遍的地步!”青衫客气道,嗓音低沉阴郁,极是不悦。

  这个青衫老者脾性真是古怪!我暗暗蹙眉,可在人篱笆下,不得不低头,只能耐着脾性,低首恭顺说道,“晚生言谈有失,还望前辈恕罪。”

  青衫客不依不饶,冷笑道,“嘿嘿,你虽然表面一副恭谨谦和的样子,说什么有失什么恕罪的,可心里头肯定在痛骂我脾性怪僻,巴不得早点离开我的茅草屋,速速回到你心爱的情郎身畔,是不是啊!”

  睇着青衫客一头雪白鬓发,我不敢横冲冒犯,唯有忍下翻涌火气,低声道,“前辈言重了,晚生并不敢有丝毫埋怨。”

  青衫客在斗室之中来回踱步,缓缓沉吟道,“不敢有丝毫埋怨?狗屁!你是瞧我一头雪发,上了耄耋之年,不敢直口辩驳罢了,你心里呀,滴溜轱辘地骂了我不知多少遍呢!”

  青衫客仿佛彻底猜透了我的心思,我说一句,他就冷笑着辩驳一句,那颐指气使的气度像极了一个人,忧虑蔓延到心头,赤红朱砂,盈盈玉蕊,他纹丝不动躺在冰冷的泥地上,眸光寡淡,眼神涣散,我忽然垂下眼帘。

  “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又在思念你的情郎!真是个混帐丫头,天天尽想着花前月下的风流事,恬不知耻!闺阁女子就该乖乖呆在深门大院,绣绣花,种种草什么的,你倒好,跟着情郎四处招摇,到头来吃亏了是不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青衫客摇头晃脑骂道,喋喋不休,骂累了,朝我倨傲望一眼,“你为什么低着脑袋默默不语,难道老夫我说的不对吗?”

  我浅淡一笑,“前辈金口玉言,字字珠玑,晚辈低头不语,只是因为想到了一个生死未卜的朋友,心里有些担忧罢了。”

  青衫客哦了一声,仿佛有几分得意,他大概是高兴自己的威仪深深震慑了我这个不解事的小丫头吧,年迈之人多少是有些古怪的,我暗暗想。

  青衫客缓缓坐在我床畔,低声试探道,“什么朋友……难道他是你生命中一个很重要的人么……都伤成这样子了,还念着他。”

  我含笑摇首,“他不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人。”

  “什么?!”青衫客闻言大怒,一个猛子从床榻上跳将起来,吼道,“他不是你生命中重要的人,他不是你生命中重要的人!哎呀呀……枉费我一片苦心……他,他为什么不是!”

  这个戴藤木面具的青衫客勃然盛怒,手舞足蹈,状如风魔,纹丝不像行将就木的耄耋老人,反而像一个血气方刚的毛头小伙子,我骇了一大跳。

  这一切都太古怪了,阮鹤轩是不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人,和他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有狗屁关联啊!难不成他救了我,就可以多管闲事么!

  我微微凝眉,百思不得其解,一脸愁云惨雾睇着他瞧,青衫客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缓沿着床榻沿儿坐下,幽然道,“我就是……就是奇怪而已。”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念头跃然心头,狠狠揪着我的心,莫非……莫非眼前的青衫客就是鹤轩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