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第一道菜，是福州庖厨柳徳俊的淡糟香螺片，第二道是……”青锦一壁上菜，一壁念着

　　庖厨的名号与菜名。

　　我若无其事地夹了一筷子的麒麟脱胎，淡淡道，“怎么是你报菜，那个小厮呢？”

　　青锦替我斟了一杯酒合欢花浸泡的药酒，低声道，“姐姐是说锄药？他今个儿害了暴病，恐怕是来不了了。”

　　原来素枫又化了一个假名，锄药。

　　三皇子慵懒地夹了几筷子的淡糟香螺片，轻笑道，“听你说了那几句，还有谁有胆量来？我怕他已经收掇好了行囊，连夜赶赴异域番邦了！”

　　“这样的奴才，不要也罢。”我为三皇子夹菜，“如此伶俐，又如此油滑，留在身畔恐怕是个祸害，到时候反咬咱们一口，可就不好了。”

　　三皇子一壁喝酒吃菜，一壁淡淡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繁冗吵杂，青鳞别院的奴才少说也有六十几人，你看哪个顺眼就留哪个，各司其职，其余的帮衬不上，便都打发了也行，这样节俭了开支，我这个当家的也落得清净，岂不是两全其美。”

　　虽然只短短相处了七日，但三皇子俨然将我看做携手终生的妻室，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细细言谈商榷，这般稔熟而自然。

　　想到明日重返皇宫之日，便是我们决裂之时，心底不禁一阵潮水般的哀戚。

　　三皇子，是我薄寥汀对不起你，来世当牛做马，双倍奉还。

　　三皇子夹菜的手顿住了，在我眼前晃了一晃，“怎么愣神了，心事不宁的。”

　　我慌忙一口喝下合欢花浸泡的药酒，低声道，“明天就要进宫面圣了，我一想到这个就心里惶遽，总是禁不住走神。”

　　“你放心，父皇一定会喜欢你的。”三皇子隔着紫檀木几案轻轻握住我的手，“就算父皇不答应，我也一定会娶你，大不了不做什么皇爷了，做个寻常的平民百姓，在乡下寻觅一间疏疏落落的茅草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也是很好吗？”

　　我抿唇含笑，装作漫不经心的推开他的手，转移话题道，“小蝶，今个天阴，你的手臂恐怕又要犯寒，还是回屋歇息着，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青锦摇首不依道，“那可不成，明儿个姐姐就要进宫了，少说也得三四日才能回青鳞别院，临行前小蝶想好好伺候姐姐。”

　　正说着话，门首摇摇摆摆踱步进来一只波斯猫，浑身雪白，瞳仁碧绿，粉红的小鼻子凑着我的裙摆嗅，摩挲得脚踝一阵痒，遂盈盈笑道，“这是哪里蹿来的畜生，我从没见过这般雪白丰腴的猫儿。”

　　三皇子夹了一筷子的鲜鱼，搁在地面上，摩挲着白猫的脊背，含笑道，“前日我进宫给大皇兄请安，凑巧皇嫂也在喝茶，我见她怀里搂着一团雪白的猫儿，毛茸茸的，煞是可爱。我寻摸你女孩子家一定喜欢，就死乞白赖的从皇嫂那里讨要了一只来，怎么样，这畜生是不是很好玩啊？”

　　我心微微一凛，“暹罗国的公主和大皇子同住一个屋檐下了？”

　　“那倒没有，只是兄嫂感情甚好，经常走动。”三皇子抱起了白猫，用筷子另一头轻戳它腆着的肚皮，逗得猫儿喵喵乱叫，“绮思慕公主玉雪活泼，性子很是烂漫，大皇兄爱极了她，什么事都一味惯着，就差没把天下的星星摘下来哄她了。”

　　我假装镇定，仿佛若无其事一般，夹起一筷子的麒麟脱胎，缓缓咀嚼。

　　“要我说，绮思慕公主娇羞美丽，性子又可爱，身后又有山河辽阔的暹罗国坐镇，真真是数遍天下，也难觅一二的金贵娇妻。换了

　　谁，都会欢欣雀跃，娇惯的不得了，父皇数落大皇兄沉湎女色，玩物丧志，可真是冤枉了他！”

　　三皇子放下毛茸茸的一团白猫，“眼下全皇族的子嗣都羡慕星月，只有一个人，你猜是谁？”

　　娶了绮思慕这般才貌绝伦的妙人儿，有谁会不羡慕！

　　我竭力压抑心底翻涌的痛楚，微抿樱唇，摇了摇头道，“小女不知道。”

　　“当然是我了！”三皇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因为……我有更好的娇妻！我有你！”

　　凝望他澄澈如水的眸子，我心底抽搐似的疼痛，遂淡淡一笑，“哦，原来是三皇子你。”

　　“怎么，难道你不高兴吗？”一抹失落之色掠瞳而过，三皇子面容隐然阴郁，“我说你是我的娇妻，你竟吝啬到笑一下也不肯。”

　　“明日起，你就是我的夫君，我就是你的妻子。”我掀起一角鲛帕，轻轻擦拭唇角，“贫贱卑微的渔女，一朝嫁入皇族，简直是传说中才有的故事，幸福来得太快了，快得令小女惶遽不安。”

　　“究竟是因为幸福来得太快，还是你根本就没有爱过我！”

　　劈里啪啦，几只景镇成窑的瓷器被打翻，摔得粉碎零汀。

　　我骇了一跳，吃惊的朝三皇子望去。

　　双眉凝滞阴霾，眸光寒凛犹如冰峰，三皇子挑了挑眉，嘲谑道，“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你孤然一身，临风玉立在煌煌宫门口，薄纱掩面，眸落碧寒，仿佛世间喧嚣尘俗与你无半分沾染，清丽脱尘，浑然世外之人，那个时候我就深深爱上你了。”

　　“那个时候，我就告诉我自己，一定要娶你为妻，携手白头，不弃不离。我要用世间最温存的爱情来融化你寒凛的明眸，拂落你蛾眉上的愁绪，我要让你欢喜，让你笑，可是现在我发觉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你根本不是湘水一带贫贱的渔女，卑微村女，哪里会有你这般高贵倨傲的气势！”三皇子澄明的眸子掠过一丝绝望，“你跟了我整整七日，抿唇媚笑，曲意逢迎，只是……只是为了进宫！”

　　事已至此，再说也是无益。

　　我缓缓抬起头，望进三皇子流泪的眸子，冷声道，“对，我只是想进宫。”

　　“哈哈哈，哈哈哈！”三皇子仰面长笑，泪水肆意淌落他的面颊，“只是想进宫，只是想进宫！你真的好狠毒，你连骗我都不会！为什么不骗我，怎么，再骗我一天，就一天，真的如此困难吗！”

　　我静静端坐，沉吟不语，没有一丝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