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颓然瘫倒，仿佛被抽掉了骨头似的，软绵绵倚在紫檀木桌腿上。

　　他的眸子散落了光，眼珠淡漠，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忽然他嘴唇蠕动了，呢喃道，“我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那么傻，区区七日，就对一个冷漠狠毒的女子情根深种，区区七日而已，就如飞蛾扑火般爱上了你。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为什么那么傻，那么傻？”

　　我依旧静静端坐，眼帘低垂，低声道，“皇子不是傻，是深情。”

　　三皇子嘲谑般笑了，“深情？那你呢，你肆无忌惮地欺骗我，伤害我，折磨我，你算什么，是精明，还是无情？”

　　我也淡淡笑了，“很多时候，我都希望自己能够无情，忘掉曾经的旧人，忘掉曾经的痴缠，忘掉，一切都忘掉，可是我做不到，我连无情都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为什么执意进宫？”三皇子疲倦似的阖上了双眸，“没听过一句话么，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很简单，因为那个人就是阮星月。”

　　煌煌宫殿，彩绣恢宏。

　　遥遥金銮殿上之君，身穿明黄色天子锦衣，面容深寞，闭目养神，两鬓已然苍白如雪。

　　一别三月，乾照仿佛老了不少。

　　“老三，你来了！”乾照缓缓睁开双眼，嘴角晕开一丝微笑，“朕上回和你闲闲叙话，还是两年前呢，那时候你替星月出征边疆，身穿高祖留下来的一套缕金戏龙百蝶盔甲，跑到正殿与朕话别，一转眼你都二十四岁了！”

　　三皇子抱拳回禀，“父皇，儿臣今年二十五了。”

　　“哦，二十五了，二十五了……”乾照嗫嚅道，“朕老糊涂了，连自己亲儿子的生辰都记不清了，糊涂了，糊涂了！”

　　三皇子连忙道，“父皇龙体康健，仙福万年。”

　　“龙体康健，仙福万年？嘿嘿，那些话骗骗百姓也就罢了，皇族之中，王孙贵胄，龙帝凤后，凭你如何本事，终究逃不过一个死字。高祖那样贤明，都死了，都化成了皇陵里的尘灰了，朕这样荒诞不经的皇帝，老天爷还好心让朕再多活两年吗？不折了朕的寿辰，就算不错了。”

　　“父皇，您不可以这么想。”三皇子凝眉，“御医昨日还说，眼下父皇您一定要心胸豁朗，什么事都要看淡，越是踯躅，病患就越是不好医治。”

　　“听那群狗东西的！”乾照又缓缓阖上双眼，有气无力道，“他们不过是拿了朕的俸禄，寻朕开怀罢了，诓朕呢！”

　　“这……”三皇子语塞，愣愣垂下了脑袋。

　　乾照闭目养神，“地上跪着的那个女子是谁人啊？”

　　“哦，这是儿臣从汉水一条渔船上救下的人，她父母被深山绿林里的匪帮害了性命，孤身一人，儿臣见她柔弱可怜，便救下了她，一路带回皇宫。此女擅长蝶舞十八袖，炉火纯青，美轮美奂，儿臣想让她在大皇兄的封妃大典上表演，喧哗笑语，觥筹交错之间，也好助助酒兴。”

　　“蝶舞十八袖？”乾照沉吟道，“懂这种舞蹈的人很少，朕过去的姚淑妃倒会零星的舞步，可惜跳的一般，顶多能跳到第十二袖，剩下的六袖，便没有眼福看了。”

　　三皇子躬身道，“此女精通舞技，蝶舞十八袖可以一气呵成，灵动曼丽，裙裾翩跹，儿臣有幸看了一回，真真是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看。”

　　乾照这才缓缓睁开了双眼，朝我脸上一溜，“果然像老三你说的，那也不枉了，你把脸上蒙着的面纱揭下来，让朕仔细瞧瞧你的容貌。”

　　我依言轻轻揭下薄纱，肤光胜雪，明眸善睐，倾世美貌，一览无遗。

　　乾照凝神久久望着我的脸，隔了半晌，方徐徐道，“此女有倾城之貌，绝世之姿，遥望恍然犹如天上仙子一般，不是俗世中人。”

　　这时候，一个白头公公奉上茶，谄笑道，“哎呦喂，好一个美丽姑娘，水灵灵跟新摘的牡丹花儿似的。皇上，你喝茶”

　　乾照凝眉冷哼了一声，缓缓喝一口茶，顿时脸色乌青，尽情吐了出来，气道，“告诉你多少遍了，朕不喝西湖龙井，不喝西湖龙井，你想气死朕是不是！”

　　“哎呦，老奴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呀！”白头公公慌忙左右开弓，朝自己脸颊挥落，狠狠打了几个巴掌，“皇上您急着喝茶，老奴一时慌了神，就忘了叮嘱御膳房的小桂子，老奴该死啊！”

　　“御膳房的小桂子？朕的膳食，不是一向由小春子打点么，怎么好端端冒出来一个小桂子！”

　　白头公公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哆嗦道，“那个小春子……小春子他走在道上，惊着了谢淑妃娘娘的銮驾，娘娘一生气，就赏了他三十棍杀杀晦气，谁料小春子白长得五大三粗，竟是个绣花枕头包，当天夜里就咽了气。”

　　“你说什么？小春子他死了！尸首呢，朕倒要瞧瞧，小春子究竟是被棍子打死的，还是被人给暗地里毒死的！”

　　“回禀皇上，小春子的尸首早就丢进乱葬岗子里了，那地界野狼多，蝼蚁多，现下遣人去找……恐怕也就能找回一具骨头罢了。”

　　乾照恨得咬牙切齿，沉声缓缓道，“好啊，朕素昔身畔的心腹人，走的走，死的死，风流云散，只剩下朕一个孤家寡人了。”

　　白头公公连忙磕头道，“皇上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啊，奴才可是忠心耿耿地跟着皇上，生生死死都不离皇上半步！”

　　“你，你算哪门子的东西，还不是秦氏狗贼遣来监视朕的！”乾照指着煌煌大殿底下垂头肃立的一群内监宫婢，恨恨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以为朕糊涂，你们，你们都是秦氏一族遣来的耳目！”

　　我环顾四隅，果然见不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伺候乾照皇帝的宫婢内监全都换了一批人。

　　“还有你！”乾照冷肃眸光蓦然落到了我身上，寒凛冰翠，令人脊背上渗出微微的冷汗，“你也是秦氏狗贼遣来谋害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