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礼生硬地打断她道：“若是有，只怕也是比翼鸟一大群，连理枝一大片吧？放眼望去，哪个王公贵胄、哪个达官贵人不是三妻四妾，不仅男人，就是武皇一个女人，也有控鹤府一大堆男宠，可见这世上本无情，那些庸人胡编乱造些杂史小说戏唱，尽说些没趣的事！姑娘原来还信这个？”

　　“胡编乱造？”千雪心中一痛，稳了稳心神，笑道：“十七爷生在帝王家，见惯了阿谀心计，经惯了逢场作戏。千雪何尝不知道，十七爷在我面前也不过是演得一出出戏？”

　　胤礼冷冷地盯着千雪，即便月色朦胧，可千雪依旧可以感到胤礼目光的寒意。一阵风从水面吹来，千雪觉得这凉凉的风直吹到自己心里，连心也开始冰凉。

　　千雪轻声道：“十七爷虽这么无情，可千雪依旧感激十七爷的无情，在十七爷无情之中，千雪察觉到了十七爷的真性情。”

　　胤礼眉头一皱，疑惑地问：“哦？”千雪温柔地看着胤礼，拿出丝帕掩住嘴，侧过身子不易觉察地放进嘴里一点什么，又轻轻咳了几声，顿了顿才又道：“我自小喜欢看戏，什么戏看不懂的？看得久了，自己也就会演戏了－－－－－他们不过也是拿我优伶般取乐，拿我当棋子摆布。有一天到了十七爷这里，不过也是如此，我演戏，十七爷也演戏，大家心知肚明。缠绵之下，了无情意。”

　　胤礼冷笑道：“姑娘还真是聪慧！”千雪似乎无限疲惫，身子有些立不住，便在旁边一块山石上坐了。胤礼忍不住道：“这石头在水边，潮得很，你还是－－－－－－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千雪微微抬头看着立在身边的胤礼，听他问起，一笑道：“这便是你的真了－－－－－－他们只是拿我取乐，拿我算计别人，从没拿我当人看。十七爷尽管明知我是他们的细作，明明对我无情，却能把我看成一个人关心－－－－－”

　　胤礼打断她道：“够了！你本来就是个人－－－－－我不知你说这些做什么，我今晚屏退了杂人，只把你叫进园子里来，是有话问你。”

　　说着，胤礼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竹管，向千雪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我只要听，你为什么这么做？”

　　千雪气力似已不支，不自觉用右臂撑住身子，似乎丝毫不为胤礼的质问惊异，面色平静地轻轻道：“我本来就是细作，十七爷又不是不知道。”

　　胤礼道：“我不是说这个，你为何改了名册？”千雪惨淡一笑，嘴角已是渗出一缕血迹，才想开口，一口鲜血已是忍不住喷在水边草丛中。

　　胤礼这下吃惊不小，忙扶住千雪摇摇欲坠的身子，急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千雪一只手紧紧抓住胤礼的手臂，惨淡一笑道：“不要问－－－－－听－－－－－我说。”胤礼急道：“我就给你传太医！”千雪拽住胤礼，喘息道：“不要－－－－－听我说！”

　　胤礼忙道：“你觉得怎么样？”千雪看着胤礼一笑，费力说道：“你听着，我有弟弟在他们手上，还有一大家子人的性命－－－－－他们早已对我不满，我送出名册，才能保我一家人。可我不想－－－－－不想祸害十七爷，所以－－－－－作假。所以我得死，这样大事，我死了他们会以为－－－－－会以为是我被十七爷发觉处置了，会以为那名册是真－－－－－这样－－－－－我家人和十七爷都好－－－－－”

　　胤礼听她断断续续说完，心里火燎般疼痛，真想就对这女孩子说这名册本来就是假的，可嗫嚅一下，毕竟没有说出口。千雪确实已不能再留在自己身边了，胤礼知道，如今局势已是不容一点疏忽，借千雪的手做了这个大谎，千雪已是没有了再留在自己身边的必要。

　　可是，胤礼没想让她死，悄没声囚起来没人发觉，就发觉也没人明问，不过一个侍妾而已，不想这千雪竟会自行了断。

　　胤礼将千雪揽在怀中，替她擦去嘴角的鲜血，低声道：“你－－－－－何苦如此？”千雪微微闭着眼睛喘息着，听胤礼这么一问，才复又艰难地睁开眼睛，道：“生无所恋，死无所怨－－－－－能死在你这样人身边，值了－－－－－”

　　千雪说着，已是缓缓闭上眼睛，一行清泪从已是她愈来愈苍白的脸颊滑落。这一生就这么去了么？千雪思绪开始散乱，红颜薄命，为何自己要生就这一番容貌？远在南边的亲族家人都羡慕自己一步登天，飞上枝头变凤凰，合家跟着恩宠荣耀－－－－－如今自己可真是要“一步登天”了。

　　听着胤礼低声唤着自己，那声音似远又近，飘渺在耳边。“胤礼”，千雪在心中这样唤着送自己最后一程的男人。胤礼？多想这么叫他一声啊，不是十七爷，而是－－－－－胤礼。

　　从何时开始自己竟对这胤礼动心了呢？也许那一日，自己在睡意朦胧中觉察到他为自己拉上被子开始？也许那一日，观他舞剑开始？千雪的思绪越飘越乱，越来越不能集中思绪。

　　千雪忽而觉得身上似乎不再那么痛楚，她缓缓睁开眼睛，恍惚间听见胤礼急迫地呼唤着自己，便鼓起最后一丝气力，微微笑道：“我觉得－－－－－很舒服，你－－－－－不要－－－－－人－－－－－有情的－－－－－”

　　胤礼忽而觉得千雪身上骤然一软，轻轻吐了一口气，似乎要把一生的郁闷吐出来似的，接着便了无声息。她去了，胤礼喟然而叹，忍不住就跌坐在地上，心乱如麻。

　　月色依旧温柔，淡淡月光笼着这一园花木亭榭，薄雾氤氲在水边。胤礼低头望着千雪的尸身，只觉恍然梦里一样。夜色茫茫中，胤礼似乎又想起那日千雪的琴曲声：

　　“晚出闲庭看海棠，暗思何事立斜阳。留不得，留得也应无处藏。朱弦凄切，云散碧天长。银蟾影挂潇湘，楚山红树，烟雨隔南唐。林莺语滑蝶飞狂，一生事，费思量！”

　　是啊，胤礼长叹一声，她很明白，实在是留不得了，不由又想起那日千雪的说笑：“莫倚倾国貌，但愿嫁取个有情郎。十七爷说是不是？”

　　情？胤礼喃喃道：“这世上男女之间，真的有情在么？什么才是情？怎样做才叫有情－－－－－”胤礼喃喃说着，不知为何心里忽而又想起苏衣衣在草原上策马奔驰的场景，想起她欢快大胆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