栋鄂氏凄惨一笑，道：“天要我亡，我怎么能活？今日有些话，说给三爷听。”说着，又是一阵轻轻的喘息。

　　弘时疑惑地看着她道：“你虽是席尔达的女儿，又没做什么，额娘虽有时话重了些，毕竟你在我这里，有我在，别人又能奈你何？”

　　栋鄂氏幽幽地盯着弘时，眼神里带着说不出的温柔。良久，栋鄂氏才喃喃道：“其实——我做女儿时，早在老亲王府里见过三爷。”

　　说着，栋鄂氏眼神有些散乱，面上却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接着喃喃道：“三爷真的——生的好美，那时见了，我曾想过，这样美的人，不知谁有福气嫁给他——原来有福气的，竟是我——”

　　弘时听栋鄂氏喃喃说着，尽是琐碎小事，不知她怎么突然想起要说这些，便蹙眉道：“有空——就歇歇，尽说这些做什么？我教叶儿过来伺候你睡下。”

　　弘时说完，便要起身离去，栋鄂氏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紧紧抓住弘时的手。弘时一惊，自己的手竟被她抓的有些痛，忙扶住她道：“嗯？”

　　栋鄂氏泪水已是流了下来，颤抖着拉过来弘时的手，放在自己唇上轻轻印了一个吻，接着哽咽道：“不要走——听我说，我——知道紫芫姑娘的事。”

　　弘时大惊，抓住栋鄂氏的双臂急道：“你知道她什么事？”

　　栋鄂氏喘息着道：“是有人指使阿玛做的——烧死紫芫，令皇上与三爷相互疑忌。如今，阿玛已因亏空事获罪，被逼自尽，他们也只站干河岸，没人替我阿玛说一句——三爷，且不可被人鼓动，妄自动作。妾身——只盼三爷平安——”

　　弘时抓着栋鄂氏的双臂，已是愣怔在那里，他一直认为，必是自己阿玛雍亲王从粘杆处的探子那里得了什么信，所以替自己处置了八叔放在自己身边的紫芫。

　　可紫芫的死，没人知道弘时心里的痛。也正因这样，弘时在自己的阿玛跟前，更是多了几分不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弘时便觉得与自己阿玛，那时的雍亲王在一起商议大事的时候愈来愈少。

　　自雍正即位，更是寻个借口将弘时身边的于先生遣走，尽管弘时多方遣人暗中搜寻于先生的下落，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弘时身边的膀臂，不知什么时候起，已是被自己的皇阿玛换尽。

　　弘时面色因忿恨而涨得通红，一甩手，栋鄂氏便被甩在枕上。栋鄂氏挣扎着抬起头，哽咽道：“阿玛在世时，我不能说——不求三爷宽恕，求三爷小心，三爷年长，与四爷他们不同——就立在风口浪尖上，都要算计——”

　　弘时怒喝道：“住口！你——你还有脸和我说这些——你——贱人！”

　　栋鄂氏似乎支撑不住，终于伏在枕上，流着泪道：“齐妃每日遣胡太医过来送药，我知道她的意思——她的药，我都喝了——只是，走前还想和三爷说了明白——”

　　弘时更加惊怔，道：“额娘答应了我留你性命的——她——”

　　栋鄂氏又是凄惨一笑，道：“齐妃娘娘——做得对——我早该走，只是舍不得——舍不得三爷——木兰花——什么时候再开呢——”

　　栋鄂氏的话已是断断续续，她的眼光再也凝聚不到一起，已是看不清眼前这人的形容，她用尽最后一点气力，挣扎道：“没有人比我更——懂三爷——没——有人——比我——更爱——”话还没说完，栋鄂氏便长长吐了一口气，慢慢地合上了双眼，嘴却还微微地张着，似乎还有无尽的话要说。

　　弘时大惊，颤抖着将手伸到栋鄂氏的鼻孔处，却已是一点气息也没有了。弘时只觉得一阵晕眩，他缓缓立起身，走出屋内，仰首望着院上方那一片四四方方的天空，只觉得天似乎愈来愈高，而自己脚下，却似乎一个满是妖鬼的泥潭，这些妖鬼，似乎正抱住了自己的腰腿，将自己沉沦下去，一直沉沦下去，直到万劫不复之地。

　　弘时怔怔立在院中，面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旁边廊下的宫婢太监们都吓得一声不敢吭。不知过了多久，弘时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几乎已是没了感觉，才异常平静地说道：“三福晋病逝……”

　　三福晋病逝的消息没过多久就传到承乾宫齐妃那里，齐妃，确切的说，是降了妃位的齐嫔，不过虽降为嫔位，明眼人都瞧见，圣眷还是好的。齐嫔李氏依旧住在承乾宫。李氏对栋鄂氏的死没有说什么，对丧事的料理也没说什么，日子就这么淡淡过去。

　　已是深秋时节，承乾宫内，李氏坐在榻上，听着窗外飒飒的秋风，喃喃道：“又到了这时候了——秋风秋雨的，最恼人不过。”

　　旁边侍婢将一件小毛的坎肩提在手里，轻轻笑道：“快立冬了吧，天凉了，娘娘还是披了这件吧。”

　　李氏面无表情的摇摇头，道：“不用，你方才说，熹妃又留了那个花影在她那边？”

　　那侍婢忙笑回道：“回娘娘，正是，花影格格温柔知礼，熹妃娘娘很是疼她呢——尽拣着最好的东西赏赐。听说熹妃还瞧上——”

　　说了半截，这宫婢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忙忙住了口。李氏有些愠怒地说道：“什么？”

　　那宫婢看了看李氏的脸色，忙又接着说道：“听说熹妃娘娘瞧上了李荣保的儿子叫什么傅恒的，想要将花影格格指给他呢——”

　　哦！李氏一怔，李荣保的女儿富察氏婉心是雍正看上的，指给了弘历，过两年只怕就大婚了。这李荣保的儿子熹妃又看上了，要将花影指给他。这李家的人都这么招人疼么？

　　李氏不由又想起自己的儿子弘时，自栋鄂氏死后，弘时似乎更是桀骜，在自己跟前也是不冷不热，与早前的态度很不相同。一提起再册福晋的话，弘时就更是不耐其烦，连皇后乌喇那拉氏说的那位姑娘都嗤之以鼻，弄的皇后十分不悦。这孩子这是怎么了？

　　前不久，李氏知道，雍正已将传位诏书封存于正大光明匾后。那诏书上写的是谁？是弘时？还是六阿哥？还是弘历？抑或是弘昼？李氏难以妄加猜度，圣意难测，做了那么多，最终还是一个谜，李氏真的很不甘心。

　　在这几个儿子中，雍正难道就不清楚，是哪个儿子做的最多，是哪个儿子帮他最多？李氏想着，转到佛龛前，洗了手上了一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