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忽而言谈如童稚，赵子风似乎还一时反应不过来。朱玉秋接着轻轻笑道：“不如咱们试试，相公试着对妾身在面上多表露一丝情意，妾身一人常处深宅大院，尽日无聊，不能有人谈笑，实是烦闷难言。”

　　唔？唔！赵子风嘴里顺着应了，忽而感觉到，自己似乎已是落入她一个狡黠的圈套内，眉头一皱，可忽而又觉得这朱氏长日苦闷，确实难耐，心里一软，便笑道：“你——是我疏忽了，子风愿将功折罪——”

　　朱玉秋抿嘴一笑，朦胧的灯影下，那笑容却是明艳动人。赵子风正对着她说着，忽而心神一荡，忙转过眼光，盯着那边的窗纸，嘴里已是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朱玉秋眼波一转，笑道：“你既肯入我毂中，便借你一道援索，四日后是妾身的生辰，倒想看相公如何将功折罪——”

　　哦，生辰？赵子风一怔，猛然想起，自己从未问过她的生辰，每年只有她替自己张罗，哪曾问过她的事情？赵子风不由面上一红，愧疚道：“这——夫人放心，子风愿为夫人一庆芳辰。”

　　朱玉秋莞尔一笑，道：“妾身等到相公这句话，不枉妾身费心出此伎俩。妾身计谋得逞，不敢一直叨扰——相公亦应保重身子，早些歇了吧——”说着，朱玉秋笑对着赵子风微微福了福，退了出去。

　　赵子风听到朱玉秋这几句话，已是惊讶地半张着嘴巴，一直等朱玉秋退了出去，才缓过神来。

　　赵子风惊讶不是为朱玉秋这小小的狡黠，而是惊讶朱玉秋竟直言相对，直说她自己是阴谋伎俩，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做法与想法。

　　赵子风原来见惯了原来苏衣衣的娇娇弱质，见惯了原来那个苏衣衣的羞涩掩饰，对朱玉秋这样坦然从容的言行，竟是无所适从，觉得只剩下被她牵着走的份儿，不由苦笑一声。

　　漏声残，虫鸣惊扰月弥漫。赵子风一人在书房内对灯无语。这日从允礼那里得到消息，说花影将指婚给傅恒，赵子风心中本是苦痛失望至极，被朱玉秋这么一搅，只觉得心中竟是无限烦乱，连那些苦痛都似乎黯淡了不少。

　　赵子风重重吐了一口气，立起身，负手在书房内踱了几步，毕竟忍不住，便拉开房门，走至廊下。

　　夜霭茫茫，如潮水般涌塞在赵子风身周。赵子风茫然举首望天，只见苍穹如墨，繁星闪烁。只是，哪一颗是牵牛？哪一颗是织女？

　　熠耀不定的星光渐渐迷乱了赵子风的视线，如同残酷的世情渐渐迷失了赵子风的情感。

　　到底谁是自己的心上人呢？是顶着苏衣衣身体的那个什么来自三百年后的荒唐灵魂，还是那个装着自己心上人魂魄的贵家千金？

　　这两年时光，本应足以让他回味辩证，可是赵子风却是愈来愈乱，愈来愈迷，到了如今，他竟是依旧茫然无措。

　　花影要嫁傅恒？赵子风因此事的苦痛失望却并不源于花影这个女孩子本身，而是一切事情在自己无能为力的情况下发展的迷蒙苦痛。

　　赵子风收回目光，盯着四周厚重的雾霭，真想振臂狂呼，一舒心中那种愤懑之气，又甚至期盼狂风骤雨，打散这沉重如磐的沉沉夜霭。

　　只是赵子风不知道，他这样在廊下徘徊时，正房帷帐内的床榻之上，朱玉秋也并没有入睡，她斜倚在枕上，倾听着外面夜色中的轻微动静，用心体察着这相处五年多的这个男子的彷徨与错乱。

　　真是织梭光景匆匆飞，兰房夜永迟迟意。月明人静漏声稀，千丝万缕相萦系。

　　五月末，天气已是烦热，不过不在日光下，还是清凉怡人。景仁宫内，熹妃命人上了几盘小巧的宫点，又吩咐端过了一小碗****，慈爱地看着花影吃毕，才笑道：“虽说女孩儿家窈窕才好，可身子也要学会调理，身子不好，再多的福分也是没用。”

　　花影淡淡笑着应了，熹妃似乎想起了什么，笑问道：“那苏丫头怎么没跟你进来？”花影略一顿，便浅笑道：“苏姐姐何尝不想跟进来给娘娘请安的？只是天气渐热，她是我贴身伺候的丫头，家里还有些杂事要她做，因此没叫跟了来。额娘若要叫，花影吩咐人唤她进来便是。”

　　熹妃忙摆手道：“额娘叫她做什么？只不过这丫头素来有些毛躁，一向在伺候上并不算是十分得力，竟不知你怎么就瞧上那个丫头了——倒是劝你，主奴有别，别放纵了奴才才是。”

　　花影听熹妃劝导，忙起身又施礼道：“额娘教导，花影记下了。”

　　熹妃对于花影今日的态度转变大为满意，自进宫来，太监过来传旨时，看花影平平静静谢恩，领了指婚的旨意，熹妃已是暗暗舒了一口气，这时见花影又为自己的话施礼，熹妃忙一把携起花影的手，将她拉在自己身边，重又坐下。

　　熹妃轻轻握着花影的小手，感受着这只小手的柔弱绵软，忍不住心里一酸，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忙把持住情绪，勉强向花影嗔道：“你这孩子，在额娘这里总是这么多礼。哪有未出阁的姑娘在自己额娘身边还这么拘束谨慎的？从未见你在额娘跟前娇痴赖皮——”

　　花影恭恭谨谨笑着听了，忙回道：“额娘宠爱花影，花影怎会不懂？可花影性子迟钝，心窍淤塞，实在拙笨有余，不堪额娘教导。”

　　熹妃心里又是一酸，要说什么，却觉得如鲠在喉，难以继续。见花影疑惑地望着自己，熹妃忙闪躲了目光，低头看着桌上的碗碟不语。

　　隔了片刻，熹妃才又抬起头，看着花影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正色道：“孩子——你就要出阁，你既已是我的女儿，额娘便要体体面面将你嫁出去。只是有一点，你嫁后，额娘便要将苏丫头收回身边服侍。”

　　熹妃说的很郑重，语气也很坚定，她自己深觉，这个苏衣衣决不能再留在花影身侧。自苏衣衣跟了花影，虽然花影气色愈来愈好，可熹妃内心深处总觉得隐隐有一份不安，到花影忽而要出家，熹妃几乎已经认定是与苏衣衣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