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纪事 第二章:长疮了
作者:顾茜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顾春分还惊忧未定之际,顾婆子喜极而泣的声音惊醒了秀儿,引来了良材家的和有财家的。

  秀儿惨白着脸醒过来,听到嘤嘤哭泣声,这才舒了口气道:“佛主保佑,老天爷,老天奶奶保佑。”昏睡之际,她听到孩子归原了,只想就那么跟去得了。

  良材家的和有财家的跑过来一看,女娃娃果真哭了。“啊……啊……啊……”的,虽说孩子声音柔弱弱的,像猫咪叫一般,可瞧着是个带劲儿的。小脸虽然皱巴巴,可那眼睛居然会骨碌骨碌的转个不停。

  待顾春分看到有人抓起她的小手后,她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顾春分猫咪似的哭声伴着外面的惊雷声,惹得众人惊诧之余,又是一阵喜笑颜开。

  顾春分不想哭,可就是忍不住要哭,就觉得心里憋屈。古语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这卡个鱼刺就挂了,这是重生到什么鬼地方受罪啊?

  这一定是个梦,顾春分对自己说,定是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想。睡吧,睡吧,她自我催眠着,闭着眼睛渐渐睡去。

  良材家的摸了一把顾春分红红得皱巴巴的小婴儿脸,眉眼还没长开。她想到之前那个梦,总觉得是个预示。她寻思一下,看了有财家的一眼,决定等等再把那个梦给说出来。她眼睛一转,正要说话,听到外面有人叫道“翠花,翠花”。她忙对顾婆子道:“我家当家的急了,我先回去,改日再来庆贺。”

  有财家的也忙起身,笑呵呵地道:“我也该回家睡了。”

  顾婆子将装胞衣的陶瓷罐递给良材家的,送两人出去的时候,边说着感谢的话,边给良材家的塞了一串钱。良材家的本想着是一杠子家,没打算收钱的,见顾婆子实诚也就没太推辞。

  秀儿瞧眉头微皱的顾春分,伸手为她抚平。又见她小嘴嘟嘟,还时不时地卷着小舌头,睡得挺稳当的,她心里欢喜。正笑着,她见顾婆子进来,忙将头垂得低低,偷瞧了顾婆子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道:“娘。”

  顾婆子斜睨了她一眼,随后垂着眸,边打扫生产现场,边塔拉着嘴角道:“不是娘非要说你。你恁大个人了,又不是头胎,咋能闪了腰?自个都顾不住自个,咋让人放心。这不是老天眷顾……叫娘咋个说你的,是好呢?”

  秀儿红着脸,吭吭哧哧不敢犟嘴。顾婆子收拾干净生产现场,这才觉得有些饿了,进灶屋拿了块干窝窝头,给秀儿端了碗还温热的姜糖水,递给她道:“你要坐月子,这又要春耕了,明个娘叫二成回来。”瞥了秀儿一眼,顾婆子嚼着窝窝头,又加了一句,“又少了大半个月的工钱。”

  顾二成去正月里就去白庄干活去了,已经快一个月都没捎回来信儿了。秀儿听说顾二成要回来了,自是欢喜,可一想到少了大半个月的工钱,家里又添了张嘴,她心里就发愁。她抿了几口姜糖水,递给顾婆子,柔声细气地道:“嗯。娘,我要漱口。”

  顾婆子横了她一眼,接过碗,没好气地道:“真是穷讲究。”说着撩帘子出去了。

  秀儿揪着被角,紧紧抿着嘴角,心事重重地望着顾春分发呆。顾婆子端碗水进来,瞧她愁眉苦脸的,心里不大乐意道:“咋个,还给我脸子看啊你?”

  秀儿忙接过水,欠了欠身子,柔声陪笑道:“娘多心了。我寻思着还是别让二成回来了,咱娘俩干春耕。”

  顾婆子斜睨秀儿一眼,摸了摸嘴,塔拉着眉眼道:“你也别寻思那有的没有的。好好坐你的月子。就你那干活的本事,娘真瞧不上。”

  秀儿嘿嘿笑着,顾婆子着端着碗出去,浅声道:“睡吧。”

  熄灭灯,秀儿心里跟猫抓似的,怎么都睡不着。秀儿本是开封一户富裕人家的小姐,幼年也曾过一段无忧的富贵日子。因家无长兄,父亲突然离世后,她和娘亲被叔伯们驱赶出来。娘亲带着她去投靠舅舅时,患病去世。幸得顾家人援手,才让娘亲入土为安。那时顾家正准备逃荒,见她孤苦伶仃,便带上她了。

  十多年前,他们逃荒到了狼坡这个地方,瞧着荒地不少,便在此安居下来。一家人辛苦开了几年地,有了三四亩富田,七八亩薄田,也帮别人干活,日子还算过得下去。只是三年头里,种地好手老顾头死了。去年春上,她第一任丈夫顾大成吃了几口剩饭,闹了一场肚子,后来就没了。如今家里的顶梁柱,是她现任丈夫顾二成。

  虽说她瞅着二成是个好的,可他着实是个没大才的。种地不如老顾头,说话办事儿又比不上大成,和她一样是个软和、没本事的。她心里烦躁,伸手摸着顾春分的小脸,叹口气,自言自语地道:“你放心,娘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睡意深深的顾春分,自然是不晓得秀儿心里的烦恼。可当第二天醒来,她感受到屁股底下一片凉湿,本能地尖叫起来,却发现自己发出的是“哇哇”的婴儿哭声。她才意识到,昨天那不是一场梦,她真的重生变成个婴儿了。她开始郁闷了,她一个成年人的灵魂,怎的就寄居于这新生儿身上了呢?

  秀儿一听到她哭,立马醒来,伸手摸了一下她屁股底下,发觉一片凉湿。她笑呵呵地抱起顾春分,边换尿布边逗她道:“妮妮,真是个聪明蛋子,尿床湿屁股,身上不痛快了,是吧?聪明蛋子。”

  顾春分眼睛一骨碌,很想说,“嗯,是的啊。可是我也不想啊。这丢人真是丢到鬼地方了”,只可惜她什么也不能说。除了她还是婴儿外,还因为她喉咙里难受,舌头上好似起泡了。反正她就是觉得不舒服,就算春芽娘给她换新的尿布,她还是觉得不痛快,就是想“嗯”、“啊”地寻人注意,让人帮忙解决。就是一种本能的身体不痛快做出的应激反应。

  秀儿瞧她一个劲儿地哭嗓,心里想着莫不是饿了,又挤了挤奶水,还是没有。她心里难受,总不能让自家闺女吃瞎奶吧,她自个儿责备自己道:“妮妮不哭,不哭啊。娘知道妮妮饿了,妮妮乖,等下奶奶来了给你弄糖水喝。喝糖水长高高,长高高啊长高高。”

  顾婆子一早也听到孙女哭,在床上没磨蹭两下就披了袄起来,看咋个回事儿。进西套间来,她坐在床沿上,伸手捂了捂固春分的脑袋,又摸了摸自个的。而后,顾婆子又掰了掰顾春分的小嘴,就着光线看了看她的粉嫩口腔,毫不讲究卫生地用小拇指在顾春分的舌头上滑动一下。她垂着松了皮的三角眼,叹口气道:“长疮了。”

  顾春分被顾婆子的小拇指的咸腥味给恶心到了,她“卡”、“卡”地似哭不哭地干吼着。而秀儿更是被惊吓到了,忙抱过来看了看道,哭丧着脸道:“闺女咋恁苦,咋就长疮了?娘,这,这个咋办唉?”

  顾婆子见媳妇儿一脸的倒霉相,劈头盖脸没好气地就骂道:“你娘个脚,大早晨的,你就不能说点好哩。鹅口疮。谁个小时没长过唉。不打紧的,等下我弄点温盐水,沾着干净白布给在她舌头上擦擦就好了。养过一个孩子了,连这些都还要人教你。养个猪也比你强,猪也记着吃哩,你记住过啥。啥都记不住……”

  秀儿一向怕顾婆子,早已习惯了她骂人,心里就算委屈,嘴却跟缝住了似的。她一个字都没敢多说,只是抿了抿嘴,盯着顾春分发呆。

  顾婆子见秀儿低眉顺眼不说话,又叨叨几句,才咂摸了下嘴道:“没啥,就凉着啦。我弄点白糖炖点稀鸡蛋脑子,让小闺女喝了,下下火。你多喝水,也让小闺女多喝水,知道了吧。别一惊一乍的,孩子小着呢,身子弱。你这一惊一吓,惊了孩子的魂儿,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顾婆子又瞪了秀儿一眼,抿了抿嘴,起身出去了。不多时候,她左手端了碗温水,右手拿着块白布,撩帘子进来。秀儿瞧她进来,忙像个小孩子似的笑嘻嘻地叫道:“娘。”

  顾婆子瞪了她一眼,绷着脸,哼一声道:“把孩子抱起来,我给擦擦舌头。这是鹅口疮,又没啥。你可记住了,以后不能吃辣椒啥滴,上火,孩子吃了你的奶还不是跟着上火。”

  秀儿忙抱着自家闺女坐起来,往里面欠了欠身子,笑道:“还是娘待俺亲。娘,我年轻,不懂的地方多,娘可得教我。我做得不对了,娘可跟我说。我都听娘哩。”

  顾婆子让秀儿固定住顾春分的脑袋,她左手拇指和食指撑开顾春分的小嘴,右手用白布沾着盐水擦起来顾春分的舌头。顾春分只觉得咸辣咸辣得,难受得紧,她“啊”、“啊”着哭。顾婆子笑哄道:“小乖乖,莫哭。奶奶给你擦擦,就舒坦,等你得劲了,就不难受了。别哭啊。”

  顾婆子边哄着顾春分,边垂着眉眼,淡声道:“娘寻思一夜,咱家这情况,养不养得活小闺女还两说。娘也不舍得叫小闺女丢了,没寻思着给人家。不过学大牙子认个干娘,也是好的。咱们这里没个根基,认了干娘,将来她也多一个人围着。”

  一听这话,秀儿不乐意,满面凝重地问道:“娘,真这么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