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儿伸手拿过柜子上的吃食儿，分给春芽和大靖吃，低声道：“骂回去又能咋滴，难不成骂赢了，人家就不说了？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咋个摆货你哩。跟那些人生气，值当吗？一文钱都不值当。有那气力，我纳了几个鞋底子、提了几桶水了。就像二成说滴，狗咬你一口，你再咬过去，有意思吗？”
“有意思。有意思滴很。要是狗咬我一口，我一砖头砸死它，煮了吃去。像你这么窝囊，还不如拿跟绳子勒死我算了。受那鳖孙王八蛋的气，门都没有。”小粉摔着脸子，盯着正在发呆的顾春分，恼怒地道，“我才不管你那什么狗屁狗咬狗滴。你看好了，我非让你婆子叫你家小闺女认我嫂子认干娘不可。搁你身边，好好一个小闺女也给养成泥巴了。”
说实话，顾春分对外面的骂战没啥想法，她没将顾婆子一干人等当亲人的自觉。不过对小粉的决定，顾春分可是着实的有想法，大大的有想法。对这个打算将为她这辈子带上“紧箍咒”伪观音菩萨，顾春分恨不得能跳起来，一拳将她打飞，永远也不要再提这个话题。就算让她消失不了，至少也要将她打昏，在她还没有自主表达好恶之前，绝对不能让她兴风作浪。
可事实却和她想的不一般，她身边的人为这各种各样的目的，都已披着为她更好的外衣，有意识地要为她请来紧箍咒。
瞧小粉发怒了，秀儿抓住她的胳膊，感动又忧虑地道：“我知道你是个好滴，心里想着我好，气我不争气。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我是外地来滴，被人欺负了也没人帮衬着……”
小粉不爱听这话，她摆手道：“少来吧。咱狼坡庄，有几个是百年的大户，还不都是从外地来滴？爷们不爷们都是自己为（事儿）出来的。等着人家帮衬你，等你泪干吧。秀儿，我可告诉，要不是小时候你叫我从那荒草地里背回来，我才不理摆你家这熊事儿哩。谁帮衬谁唉，你没囊气，静等着人欺负你好了。”
秀儿解释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小粉不想听秀儿老话长谈，轻哼道：“你也别跟我说摆了，我心里有气儿。每次来走亲戚，就听说你们家被人闹了、骂了、打了。你就这么个性子，别说养孩子了，你自个都顾不住。你这孩子为啥这么黄弱寡瘦的啊？还不是因为早产。给你说实话吧，我为啥要给我嫂递话。本来我存了自己抱养的心思，不过我们家的情况你也晓得，那是不允许的。我寻思着我这辈子也快到头了，除了大靖和我娘家，我最在意的就是你了。”
秀儿拉着她的手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念着我的好。可是你这么出去了，在这里闹得名声不好，指不定回婆家，被婆家人怎么说呢。”
小粉抽出手，略显苦涩地道：“随他们说，又不是没听过。谁家闺女不做媳妇儿啊？早晚会熬成婆的。”小粉说着腾起地起身，骂了要跟着出去的大靖和春芽一句“都给我屋里待着，谁出去叫谁头打烂肚子里去”。
秀儿见她刚刚地撩帘子出门屋子，叫几声，见小粉不理摆她。瞅着有些傻眼的大靖和顾春芽，她叹口气，抹了一把眼泪。
顾春分还处于发呆之中，她觉得小粉那句“要是狗咬俺一口，俺一砖头砸死他，煮了吃去”，真的好熟悉。这好像是她八里顾时代，舅妈的口头禅。八里顾时代的顾春分，兄妹三人，老大顾春芽，她和顾春发双胞胎。她出生时，舅妈家还没孩子，舅妈就把她抱回去养了一段时间。她这个舅妈叫马兰，长得五大三粗，说话掷地有声，做事儿刚刚硬气。顾春分觉得这个小粉跟她八里顾时代的舅妈好像，有得一拼。发了会儿呆，顾春分又叹气，这娘亲还真是个面软滴，跟八里顾时代的娘差不多。
她嘟着嘴想事儿，李大靖拿着春饼要喂她，梗得她舌头痛，她哇哇哭着。李大靖嚼着春饼，嘿嘿笑道：“妹妹哭咧。”
秀儿小声劝着李大靖不要这么喂顾春分，会噎着的。顾春分心里冷哼道，大靖是吧，你等着，我定要在你身上实践一遍你老娘子的狗咬砸狗理论。
且说顾婆子和歪嘴婆子这厢的骂战，骂过了初级阶段，如今正上演全武行。顾婆子将歪嘴婆子按到在地，拎着破鞋朝她脸上打，边打边骂道：“叫你个败门子说摆。说摆个球。俺让你再说摆，就你个败门子长个嘴是吧？让你说我家小闺女，看我不打死你。”
众人去拉，也没将两人分开，担心出事儿，有的在顾家门口喊顾二成，有人跑庄中央去叫歪嘴家的人。正闹哄哄的，柳大平捡了土坷垃，拿起来砸在顾婆子的右耳朵上方。虽说柳大平力道小，可那土坷垃是不规则、棱角的，砸得顾婆子一阵耳鸣。顾婆子捂着脑袋瞪了柳大平一眼，柳大平忙扔掉土坷垃往家门口跑。歪嘴婆子得了空隙，抓住顾婆子的裤腰带，将她撂倒，抓起顾婆子的破鞋就招呼起顾婆子的脸。
这时小粉从院子里出来，瞧见顾婆子和歪嘴婆子正抱成一团，滚在地上。看笑话的老少爷们，端碗的端碗，抱胳膊的抱胳膊，个个带笑，人人起哄。她气得银牙一咬，回身进院子寻了根拇指粗的木棍。再出来，她使劲儿在顾家的破门框上敲了敲，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才冷冷笑道：“老少爷们都吃饭哩啊？这免费的戏好看是吧？”
有人讪笑，有人嘟囔道“一个出门子闺女，回娘家鬼摆啥，该干啥不干啥去”，也有人道“这下有热闹看了，我将将见人去歪嘴家叫人了”，还有人道“我刚从南边过来，看见白英刚回家，指不定也要来”，更有人火上浇油道“那叫良材也寻来”……看热闹的人群一阵窃窃私语、低声嬉笑，皆等着看笑话。
小粉当作没听到别人的切切察察，快步走到顾婆子和歪嘴婆子身边。她正要动手拉开两人，一时没注意被柳大平突然扔过来的土坷垃砸住了脚。小粉痛得直跳脚，抡起木棍敲在柳大平的屁股上。柳大平边哭边骂，捡起土坷垃又要扔小粉。
小粉指着歪嘴婆子，瞪着柳大平道：“你再扔，我就打你奶奶，打哭她。”
柳大平看了一眼“嗷嗷”叫的歪嘴婆子，又看了小粉一眼，拿着土坷垃，站在原地哭嚎起来。
看笑话的人中，立马有人跳出来指点小粉道：“你一个出门子闺女，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啥。丢份子不丢份子。”
有人附和道：“就是，你八李湾的媳妇儿搁狼坡贴（厉害）啥？”
“就说哩，赶紧拉了你嫂子家的一杠子回家，别搁咱狼坡丢人。”
“逃荒逃到我们这，还来欺负我们这的人。这老顾家还真是个能摆人。”
……
众人叽里呱啦将顾婆子、小粉说了一遍。小粉柳眉倒竖，瞪着眼睛，卡着腰，凶狠地道：“谁他娘滴跟我嘀咕，呸，有本事滴，咱明着来。搁底下嘀咕嘀咕算个啥子？咋个滴，一个个都是鳖孙生滴不成，咋个不说话了。娘腿，咱狼坡的名声就是叫你们这些个媳妇婆子给捣鼓坏滴，谁家看打架不拉人，还纵着滴。”小粉边骂边敲了敲歪嘴婆子的手，瞪了她一眼，拉开顾婆子和歪嘴婆子。
待顾婆子和歪嘴婆子，衣衫凌乱地站起来，小粉看着顾婆子道：“大娘，今个儿都闹到这个份上了，就这么收场，也是叫人白看笑话，白说嘴。今个二月二，这正晌午头，龙王爷还没回家。咱们搁龙王爷跟前摆摆理，也让老少爷们听个清楚，看谁家欺负谁家。”
听了小粉的话，顾婆子吐了一口吐沫，扎紧裤腰带，理了理头发，咳嗽着发誓道：“好，今个儿我当着龙王的面，在老少爷们跟前摆摆理。我要是说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黄土不埋人，不得好死。”
小粉听了顾婆子的话，扭头看着歪嘴婆子，冷脸冷声地道：“歪嘴婶子，今个儿咱们就摆摆这理。你老人家也别觉得自家孙女受了委屈。我也当着大伙和龙王的面儿发誓，我要是说了瞎话，叫我也不得好死。”
歪嘴婆子如今想走了，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又觉得下不了台。她低眉顺眼的，歪着嘴吭吭哧哧，就是不肯发誓。
小粉看她不发誓，便冷笑着激将歪嘴婆子，道：“咋啦，歪嘴婶子，你咋个不发誓？你要是觉得自己输理了，就跟我顾大娘赔个礼道个歉。”小粉说着又望向顾婆子道，“顾大娘，这样中不？咱们可不像某些人，跟狗似的，得理不饶人。”
歪嘴婆子本来想走的，如今听小粉这么说，她顿时火冒三丈，两张薄唇习惯性的往左边一歪，拍大腿骂道：“关你个****啥事儿？你插什么脚？搁哪里都显摆到你了。你算哪个？凭啥说……凭啥叫我发誓？我不发。我又没说错，凭啥赔礼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