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发誓，就别想走。”小粉恶狠狠地回嘴道，“凭啥？就凭你说我儿子抓花你孙女的脸了？你哪个眼睛看到了？”

　　“我两个眼睛都看到了。”歪嘴婆子拧巴个脑袋，一蹦三尺高地回嘴道，“我看得真真地，就你儿子和大牙子打哩。你看看叫我孙女的脸抓地全是疤瘌。咋，想赖掉？谁不知道你何小粉是个贴（厉害）滴，没理还呛三分。”

　　小粉拿着棍指着歪嘴婆子，怒极反笑道：“我没理呛三分？我都赌咒发誓了，我咋个没理呛三分了？你看得真真地，是我儿子和大牙子打了你孙女，你就给赌咒发誓？咋滴，你不敢了吧？怪不得你孙女是个嘴子精，都是跟你学的。真是有啥老滴，就有啥小滴。”

　　“你妈的个bi，你算哪个葱哪个蒜啊？要你管个吊毛。”歪嘴婆子冷哼道，“有本事你就拿李四学发誓，你赌咒让李四学跑车时被撞死。再不济，你就拿你儿子发誓，赌咒让你儿子得怪病，全身溃脓，无药可救而死。咋滴，你敢不敢？不敢就别在这里咩啦。该滚回你八李湾，滚回你八李湾去。你家有钱，也没人怕你。自个在八李湾过的啥日子，别以为别人不知道。哼，行个球。”

　　小粉气得直跳脚，拎起木棍就要夯歪嘴婆子。顾婆子拉小粉一把，推搡她道：“小粉，你回家，别和这贱货一般见识。她就是个猪油蒙了心滴。跟着人一般见识丢份子。你回去，我搁这就行了。”

　　小粉跺了跺脚道：“大娘，不行。她咒我家大靖了，我不能饶了她。”

　　顾婆子也寻思到了小粉在八李湾的日子并不太好过，大宅门出入都有个讲究，都喜欢博个好名声。如果让小粉这么闹下去，只怕小粉被八李湾的人说摆上了，那她顾家真是对不起人了。顾婆子如此想着，忙劝道：“你个出门子闺女，搁在这闹，不好看。赶紧回家，你大娘我是个皮糙肉厚，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我不怕她。她不是要赌咒发誓嘛，我来就是成了，不连累你。赶紧得，你回去看看，我那半吊子媳妇儿不知道有干啥上吊的事儿哩。”

　　小粉还要别梗，顾婆子猛地将她拉回院子。歪嘴婆子自以为得了道理，立马张狂地叫骂起来：“你个骚包，有本事你别走，你跟我站住，你不是要说摆道理嘛？老娘奉陪。”

　　顾婆子将小粉推到院子里，大门一关，脱了破鞋坐在门口，拍着地道：“歪嘴家的，你也别逞能。你不是要说摆嘛，咱就说摆说摆。我今个就拿刚生的大孙女跟你将前前后后的恩怨，在老少爷们面前一并了啦。我菜叶发誓，我要是说一句假话，天打雷劈我家小闺女，叫我家大牙子出门给车撞死。”被关在院子里的小粉，不停地拍门，顾婆子就是不理会，瞪着歪嘴婆子道，“你也发誓，就以大平发誓。咱们好好说道说道，看谁家欺负谁家了。”

　　听了这话歪嘴婆子彻底没了气焰，弯腰穿上破鞋，嘴里骂骂咧咧就是不发誓。顾婆子也不理摆她，拍着破鞋，坐在门槛上，哭着骂着道：“我老顾家从黄河沿上逃荒逃到这里来的，得老少爷们看得起，在这里扎了根。我老顾家也不是个不讲理的赖种货。你们不知道这歪嘴家的为啥欺负我，我心里跟点灯似的……说摆到底，你就是不能看见我家地比你家地好。不能看见你有财家的跟我们好。看见有财家的跟我们说话，你就丢脸子。咋个啦，我又不吃不喝你家滴，你丢个啥子脸子？”

　　歪嘴婆子抹了一把嘴，吭吭哧哧的嘴歪向西边，寻思一会儿。她瞅了一眼四周，好似瞅见了良材家的大小子何大福，想着何小粉地霸道，就没敢提李大靖的事儿。不过，她还是咬住死理，拍拍手一摊，骂骂咧咧地道：“……嚎啕着他孙子脸上有疤瘌，哪个看见了？红口白牙谁个不会说？反正我没瞅见，我就听我孙女说大牙子打她了，抓花她的脸了。我就是看见俺孙女脸上被抓花了……”

　　歪嘴婆子还要骂僵，却家有财和有财家的扒开人群，边寻找着大平边皱眉叫了一声：“娘，你干啥？”

　　有财和有财家的将将从地里回来，才在他娘那院里洗手，正蹲在树底下抽烟，就有人来喊说他娘跟顾婆子打起来了。有财家的正在灶间和小姑、妯娌包饺子，听了这一嘴，忙巴巴也跟来了。有财两口子一向知道歪嘴婆子是嘴毒，又爱惹是非的，倒没有急巴巴地给歪嘴婆子扶理。

　　有财家的看不上她婆子的为人，她婆子嫌弃她只生了大平一个闺女，是个没本事的。他们婆媳向来不对付，用有财家的话说，要不是看有财是个好滴，咋也不忍这样的婆子。

　　有财这厢劝说他娘不要闹了，有财家的自然不往跟前凑，看她婆子的黑脸。有财家的寻了一圈没寻到闺女，忙问别人见了没。

　　此时，柳大平正蹲在门口上，拿着小棍戳蚂蚁玩，猛地听到有人说“大平，你爹娘来了”，她扔掉小棍儿，忙不迭地站起来，柔声细气地喊道：“爹，娘，俺给这儿哩。”

　　有财家的快步走上去，抱住柳大平，瞧她这一身脏乱，边给她理头发拍衣衫边问道：“闺女，你脸上咋弄滴？谁给抓花滴？”

　　柳大平抠着指甲里的灰尘，嘟着嘴不说话。好事之人小声提醒道：“是顾婆子家大孙子跟小粉家的孩子合起来打滴。”

　　且说小粉被顾婆子推到院子里，站在大门后听了一阵子，听到有财两口子的声音，心里寻思着应该没事了，她便扔掉木棍回到了西套间。

　　大靖和顾春芽正蹲地下玩板凳对板凳的游戏，见到小粉回来，一个叫“娘”，一个叫“干姑姑”。小粉应着往床边去，秀儿刚给顾春分换了尿布，见她回来，担心地问道：“我娘没事儿吧？”

　　小粉白了她一眼，抹了抹鼻涕，咳嗽道：“真心疼，咋个不出气？”

　　秀儿逗着顾春分，漫不经心地道：“去也帮不上忙。你不也被赶回来了？我娘就是个爱叨叨，最会护犊子。逃荒那会儿，打架都不让我们上前，怕打坏我们。我就想啊，以后不给我娘惹事儿，就不让她受气了。”

　　“人还是得深交才知道好歹。你婆子心里到底是个善的，会替人考虑。”小粉沉吟半晌，又问道，“你家跟歪嘴婶子家到底咋个啦？”

　　秀儿拾掇好顾春分，抬眉问小粉道：“你饿不？先吃点春饼垫垫？”

　　小粉摆手道：“哪有心思吃东西。俺知道你们家跟白英家不顺溜，咋个跟歪嘴婶家也有疙瘩？”

　　秀儿垂眸扣指甲，低声道：“具体俺也说不太清楚。好似五六年头里，我爹还活着那会儿……”

　　老顾家在河套那里开荒，开了块地，将好在歪嘴婆子小儿子为财家的西边。老顾头是个会种地滴，地收拾得壮实。歪嘴婆子想用白庄后头的地跟他们换。

　　谁都知道白庄后头那坑外沿的地，根本没法子种，别说旱涝不保收，连平祸年景都抓瞎。老顾头说要是改改地，就给换。不知咋滴就打起来了，为财踹老顾头心窝子一脚。起先也没啥事儿，后两年老骨头总说心窝子疼。这不前两年老顾头死得急，顾婆子心里就疙瘩上了。

　　不过有财哥两口子顶实不错。老顾家也觉得对事儿不对人，又是邻居，两家处得挺好。忙的时候，秀儿也帮忙给搭把手照看大平。农忙的时候，面子地（晒粮食用的地方）合着用过几次。有一两次被歪嘴婆子看到了，她叫有财家的骂个底朝天，啥难听骂啥。顾婆子听不上去，顶了几句，这不是怨气就这样了。

　　秀儿感叹一番，又继续道：“大成也是个和稀泥滴，二成也是个老实滴，我娘也时常说，‘过去的就过去吧，人往前看’。哪知道唉……说不出来的人，千奇百怪，啥个样子都有。真要有个刀，一刀砍下切个齐整，就切成俺娘那样的，俺觉着就好。”

　　小粉点秀儿的脑袋，笑道：“也就你说这话，就是大娘他们叫你护得太好了，才让你总想这些没事儿。一刀切下去都切成你婆子那样的，还不满地都是拍大腿骂祖宗老冒烟老发芽滴？”秀儿红唇一撇，反驳道：“只要不惹我娘，我娘就是个好滴。总比歪嘴婶好吧，就是个窝里横。对自家人不好对外家人亲道。不知道好歹的家伙。难不成像白英那样的？见不得人家好，恨不能所有的好东西都是她家的，拉泡屎也非要跑自家地里去？”

　　顾春分对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早已是见惯不惯了。不管世道如何变，人情世故总是在的，只不过花样翻新而已。她在八里顾时代，可是没少看乡邻们闹腾。倒也见过像歪嘴婆子和顾家这种情况的。秀儿是这么说的，指不定里面还有隐情。说话难听是乡下人打架的一个重要原因。

　　不过，她对这些邻里矛盾不感兴趣，她只想如何不要认干亲和活下去。温饱问题是顾家让她认干亲的重要原因，只要解决温饱问题，秀儿似乎就可以坚定立场了。至于顾婆子也好似不是个不要脸，非要上杆子的人。至于要抱养她的那一家，暂时她还小没办法处理，等她会说话了，能走能爬了再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