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春分这厢正想着对策，西套间的帘子被人挑来了。进来的是个穿着青灰夹袄的七八岁的半大小子，手里端了一碗新煎好的小鱼儿。这半大小子是顾春芽干哥，小粉的的侄子，良材家最小的五福。五福脸盘像良材家的鹅蛋脸，眉却更随他爹的浓眉，性子还没定，不过倒是个爱说爱笑的。他一进来，就笑嘻嘻地：“干花娘，小姑姑。”正是掉牙的年纪，有些口齿不清。

　　小粉没接他手中的碗，示意他交给秀儿。秀儿忙接过，放在床头的柜子上，有些尴尬地问道：“你家做好饭啦？”

　　五福豁着牙，漏风地道：“在做。我姑父来了。”

　　小粉原本正笑眯眯地看顾春芽和大靖打架闹着玩，听五福说了这么一嘴，扭头问道：“啥时候来的？”

　　五福吭吭哧哧回答不上来，扫了一眼顾春芽和大靖，好似打恼了，顾春芽要咬大靖的耳朵。他忙喊一声：“大牙子，你敢咬大靖的耳朵，看我不打你？”

　　秀儿也看到了，忙吼顾春芽道：“大牙子，你要上天了，咬你老表干啥？”

　　顾春芽被两人这么一凶，咬着唇倒是没下嘴咬李大靖，反倒改抓大靖的金项圈了，勒得大靖脖子疼，哇哇大哭。大靖伸手捶在顾春芽的鼻子上，弄得顾春芽一通鼻涕血。屋子里立马哭声一片，紧接着就是骂战，各自骂娘，各自娘又骂各自的孩子。

　　秀儿端过床头柜子上的鱼，给顾春芽和大靖一人一条。顾春芽欢喜地笑着，小奶牙刺伤了秀儿的眼眸。秀儿又瞧大靖一个劲儿的摇头，心里一阵叹息和感伤。

　　小粉给两个孩子倒腾好了，对秀儿道：“我先回来了。”又看了一眼顾春分，她来这么一会儿就只喝了点剩鸡蛋脑子，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忙又道，“你看你家一时半会儿也捞摸不到吃的。我抱小闺女去那边，寻点奶喝，再让我大嫂给她看看嘴。”

　　秀儿觉得挺不错的，也就应下了。顾春分听了立马哭嚎起来，她宁愿吃剩鸡蛋脑子，宁愿用盐水治舌头，她也不愿意去小粉的嫂子家。她这一去是不是就是肉包子砸狗有去无回？谁知道呢。顾春分还没寻到对付那个对她虎视眈眈的潜在干娘，她自然是不想这么快进入战场，只怕到时候自己还没发表反对意见，已经被挫骨扬灰了。灰飞烟灭后再回不了八里顾，她不憋屈死啊。不，她不要去，坚决地不要去。

　　顾春分扯着喉咙干嚎着，她努力地向秀儿表达她的不情愿。可是秀儿却理解成她饿了、不舒服，自卑又自我责备一番，将她裹到小被褥，递给了小粉。

　　顾春分万分的沮丧和惶恐，她真的很惶恐。她还未摆脱对新环境的恐慌，如今又将她抛到另外一个她明明知道危险无比的环境之中。上帝，请送她一把刀吧！放心，她绝对不自杀，她要学荆轲刺那潜在干娘，那就一劳永逸了。

　　秀儿和小粉自是不知道顾春分的心思。小粉和秀儿作了别，抱着被包裹得密不透风的顾春分，带上五福和犹在闹矛盾的大靖和顾春芽，浩浩荡荡地出了屋子，朝顾家大门口而去。

　　顾春分很想掀开掩住视线的被褥，可惜她被捆得跟粽子似的，又没点儿力气的。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哀叹着，决定见机行事。

　　小粉带着几个孩子，在院门口叫了几声：“大娘，大娘，给我们开门啊。”

　　三个小的听她这么叫，也立马加焦起来。五福叫“干奶奶”，顾春芽叫“奶奶”，而大靖呢？他不知道该咋个称呼顾婆子，先是跟着小粉叫，被顾春芽说了又跟着五福叫，后来直接跟着大牙子叫了。

　　顾春分听着好玩，挂起来的耳朵又竖了起来，心里想着，叫了这么一会儿咋就是没个人给开门呢？难不成出事儿了？

　　终于门被打开了，众人都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和着腥臭的尿骚味。顾春分被裹得严实，自是不晓得咋个回事儿。而小粉和三个小孩子却眼瞅着一桶粪坑里的烂泥迎面扑来。还算五福机灵，忙不跌地将门给虚掩上，小粉高喊一声：“你俩退后。”

　　大靖和顾春芽犹在惶恐之中，听了小粉这么一嗓子，忙撒欢往后跑。可怜的五福被弄得个满身脏污，他扭头看了一眼小粉，咧嘴哭嚎道：“小姑，我的新衣裳。”

　　小粉微微瞧他那副模样，心里又恼火又觉得好笑，好半晌才劝道：“没事儿，姑再给你扯块新布做新衣裳。”劝慰完了，才探头看了看外面，对五福道，“你看看外面咋个回事儿？咋弄了一桶烂泥来了？”

　　五福不想去，他磨叽了一会儿，才趴在门边上，探头探脑地道：“姑，外面打起来了。”

　　“谁跟谁？”小粉忙问道。

　　外面打得似乎很热闹，五福趴在门边上，头也没回地笑道：“干奶奶跟歪嘴婆子，还有白英花娘。”

　　小粉心里道：咋个白英又来插一脚呢？她忙道：“五福去外面问问，到底咋个回事儿？”

　　五福挠了挠头，回头看小粉道：“姑父没来，我娘说让你回去。将将你在这骂人，咱庄人都知道了。”

　　小粉点了点五福的脑门，不过她没说出什么难听话来。她自小跟着兄嫂过活，与良材家的关系，说是姑嫂，反倒像是母女。她寻思一下自己的处境，也就歇下了理会的心思，唤着大靖和顾春芽去南边。

　　顾春芽和大靖看着五福，缩着肩膀，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小粉训斥两人一番，又是哄又是骗又是威胁的，这才说动两个小家伙移动腿脚。

　　屋里的秀儿也听到了动静，趴在窗棂上往外看了，还问了一嗓子。那时候外面的人正在慌乱中，自是没人回答。她正在焦虑之际，却听到小粉训斥孩子的声音，忙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小粉示意五福带着人先走，她笑道：“没事儿，孩子闹着玩呢。”

　　秀儿听了这话，心里才安稳一些，吃了一条鱼，却觉得这次顾婆子出去的时间忒长了点，心又悬了起来。

　　小粉等人出了门口，瞧着门口一片狼藉，到处是臭粪坑子里的烂泥，几乎没处下脚。她站在僻静处看了看正在干架的众人。那场面很是混乱，好似不仅仅两方人在打骂，好似一堆人各有由头地对骂、对打起来。小粉抱着顾春分，犹豫半晌没上前。看到三大爷家的媳妇儿端着碗回家，她忙跟上去一同回南边。路上，小粉问道：“芝麻，这咋个回事儿？咋打得恁泼实？”

　　“起初是春芽奶奶跟歪嘴婆子打，后来有财来了将春芽奶奶骂了一顿，有财家的也骂了春芽奶奶。嗯，说春芽奶奶是先吃萝卜淡操心。”芝麻嫁到狼坡才两年，不过十七八岁，正是爱闹腾爱八卦的年纪。她想到之前的场面，忍不住捧腹笑了一阵，才又继续道，“春芽奶奶回骂了几句，哭丧着正要回家，白英就来了。她那人，你还不知道，嘴赖得很。这次更过分，挑了一挑子臭粪，用大粪勺子泼。你没看到那门口一片腌臜。被人说了几句，她就骂了起来。这不就骂了七八九十家一起受气的。就刚才你见的那样子了。”

　　小粉听了这话，隔空骂了白英一句：“她做闺女那会儿还是好的，咋个现在弄得人人不待见的。也不怕给荣才哥没脸。”

　　芝麻嘿嘿笑着，看了看四周，低声道：“你没听人说吗？荣才哥一开始就看不上她，好似半夜还叫了别人的名字……”她意有所指地看了顾春分一眼，又道，“她天天寻思着咋个叫顾家给撵走呢。这是顾家的那个新生的吧？我看看长什么样。叫人说得多神奇似的。这不才和顾家闹上了。”

　　小粉忙笑着阻止道：“这天冷，风吹着，可是要命的。”

　　芝麻听人说顾春分是早产，差点没死了，心里也知道。她忙笑道：“我就是好奇而已。我觉得小粉姐你少和顾家玩在一起，到时候别也弄得一身臊。”

　　小粉倒是没生气，她也晓得芝麻是好意，不过这话题她实在不想多谈，便岔话题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两人说着说着就到了芝麻家门口。小粉和芝麻作了别，有些不大欢喜地回了哥嫂家。

　　良材家的择着葱，瞧小粉抱着小被褥进来，面上冷笑道：“就探探口气，就给送来了？”

　　这话让良材家的心思昭然若揭。她以为老顾家上杆子给了顾春芽，这个小的也定不会推脱，这才会急巴巴地让小粉带来的。

　　小粉哪里不明白良材家的心思，忙解释道：“北边打得一团糨糊，秀儿和孩子都没口热饭吃，我这不给带回来了。这小闺女长了一嘴的疮，等会弄得你那灵丹妙药来上上，让她一包准就好了。”

　　良材家的听着话，好似顾家不乐意，边洗葱边问道：“咋个说？”

　　小粉觉得外面风大，又抱着顾春分，这不是说话的时候，叹着气笑道：“回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