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婆子晓得她这是看不得顾春芽闹，想起和有财家的别扭，她心里不大自在道：“种果子树就种果子树，反正我的棺材木也有了。”

　　秀儿听顾婆子的丧气话，抿了抿嘴，劝道：“娘，咋又说这丧气话。”

　　顾婆子叹口气，看了看顾春分，低声道：“这闺女不会是有毛病吧？除了吃喝，平日都不咋个闹人。”顾婆子瞧秀儿脸色不好忙道，“不是娘想岔了，这闺女不足月，又这么……听人说南小张就有个小闺女也是不足月，长大了是个傻的。咱家要是养个傻的，可咋办？”

　　秀儿抿着嘴，面色阴晴难定地没接话。顾春分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个奶奶好似见不得她好一般。不是要将她给人养，就是说她不闹人，指不定是个傻的。顾春分来了这大半个月，连个鬼魂给她托梦将自己为何重生的事儿给解释一番都没。她迷茫到茫然，到无措，如今已经算坦然接受了吧。更准确地说，她已经随遇而安，不再计较了。事实上她也无从计较，跟何人计较呢？

　　顾婆子怕秀儿心里疙瘩，忙又道：“要不找人给看看？听说咱们庄来了个真人，算命挺准的。咱给算算，若是个命大的，给良材家养了，将来也能拉巴他们一把不是？”

　　这些日子，秀儿在心里前思后量一番，觉得闺女还是自个养活。漫说多一个亲戚多一个靠山，可这靠山让不让你靠还得两说。你若是混得好，就算不是亲戚，人家也会给你共事儿，围着你转的。你若是混得不好，就算是亲戚爷们也没几个拉巴你的。而且良材家也没再提过，想必是改了主意，她也也不想上杆子追着让人家认干亲。

　　秀儿不大乐意地道：“这话可是说的远了去了。我生下来的时候，大相国寺的高僧还给我占过一卦，说我是个福气的。可事实上呢？娘这些有福没福的，别人说不准，还是老天准。老天愿意给你，你就是个有福气，不愿意给你，你就是个倒霉的穷鬼。”

　　而顾春分呢，她自是反对了。听了秀儿的话，顾春分万分感动啊，幸亏还有个明白人替她说话。虽说说目前顾家的日子着实不咋的，可是等她稍长几岁，能自个吃喝、会走会跑，她自然会有办法改变顾家的日子。

　　以她从秀儿这里听来的诸多唠叨来看，其实良材家也并不算如何宽裕。他们家有五个小子，大二三四五福依次列队排开，养活着也是很费劲儿的。听说他们家二福还是个读书的，大福要娶亲，五福还小，也是一大堆儿的事。指不定她去了何家，没吃上好的，倒是掉进了是非窝。人少嘴不杂，人多家长里短多，自然矛盾也多的。

　　只是顾婆子有她的固执和坚持，她一想到二月二的事儿，她心里就气不过。别人家也就罢了，这西边有财家咋给人家也一样呢。她好些日子都没寻思开，秀儿又不好指责她不该那么口无遮拦，什么话都说出去了。

　　顾婆子寻思一番，低声道：“我瞅着今个小粉该来了，你让她帮忙说说情。咱自家养活，就让他们有事儿搭把手就成。就算干活一起干都成，他们家人多，帮衬着咱家自然是好的。”

　　秀儿搂着顾春分吃奶，叹气道：“娘，你怎么还在迷糊呢？远的不说，就说二月二。五福都来咱家送鱼了，可他们家一个人都没露头。我估计这小粉替咱们说了两句话，也该是被说叨上了。总不成指望人家的。种地，咱们想也别想。我现在引着孩子，不能上地干活，二成……”秀儿寻思一下，继续道，“他们家的人多，咱家人少，去了到时候咋个干法？娘，前些日子小粉说我做的鞋垫不比那绣铺里的差。我寻思着，指不定能换钱使。寻个日子去看看，你看咋样？”

　　顾婆子心里还是没扭过来，垂着眉眼，思虑了好半晌，才道：“这事儿再说。你还是瞅个机会跟小粉说说。娘也老了，也替你们把持不了几年了，到时候孩子小，你和二成又都是……你是个没本事也就罢了，二成又不出趟子。那时候咋个办法呢？”

　　秀儿没想到顾婆子寻思那么远，她觉得自己只是想留自家闺女在身边，反倒连累顾婆子总是辛劳，心里还真不是滋味。她抿了抿嘴道：“娘，你可别说这丧气话。我听着难受。咱们一路逃荒到这里，如今就剩下娘和二成，你这么说，我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啊。”

　　婆媳两个感叹一番，顾婆子拉着顾春芽出去卖树苗子了。顾春分吃饱了，秀儿给她换了尿布。她无聊地躺着，忽然觉得自己是个累赘，好生难过一番。竟萌生出，若是何家真是乐意抱养她，她就去得了，反正八里顾她就是装疯卖傻没成为神婆，这里不过再演练一遍罢了。

　　秀儿也有些动摇了，她之前确实只想着小闺女给人家养，心里难受。可寻思着顾婆子将将的话，也觉得是个道理。她和二成是个没本事没嘴的，万一那天顾婆子突然没了，他们还真是两眼一抹黑抓瞎了去。这番想想，又觉得苦了顾婆子，自然少不了一阵烦躁。

　　且说顾婆子这边，她带着顾春芽去南北向的东大街去看树苗子。路上听人说那真人如何了得，她就动了心思，插嘴问了几句。那些聊天的人不太搭理她，只是冷淡地回了几句：“听着不就知道了。”

　　顾婆子心里不高兴，可又想听那真人如何了得，自是尴尬地陪着笑脸。听那些人添油加醋地将那真人好生吹嘘一番，比如能让香朝向那方就朝向那方，看着香头的走势就能将你家的来往过去说了七七八八几乎大小不差。顾婆子听着、寻思着，想见见这位真人，让给看看求求财路、求求个好运，几次想插嘴问话，别人家都咋个理会她。

　　顾婆子无奈，心里骂僵着，拉着顾春芽先走了。那些说嘴的媳妇儿婆子，瞧她挺着脊梁，刚刚地离去了，个个冷笑。

　　一个矮胖的黑面妇人，道：“瞧她那个股倔劲儿。也不知道她有啥可犟劲。”

　　另一个黄瘦有些的接嘴道：“我瞅着是要给她那小闺女算命。说来也奇怪，之前一直听说不大好，如今咋还……”

　　咋还活着呢？

　　那些媳妇儿婆子都理解她没说完的话。一个身高马大的红脸媳妇儿道：“指不定是个命大的。我娘家那边看命说二月生辰不好。不过也要看个阴阳时辰的。你没听二月二的时候，坷垃那个神婆子姑奶奶说这个闺女是个命硬的。二月二龙抬头，又是春分，半夜生的，日子节气时辰都占了个遍，指不定是什么神仙、仙子下凡呢？”

　　一个脸盘尖尖的媳妇儿吐了口吐沫道：“我呸，还仙子下凡呢？我瞅着是个狐狸精托成的，跟顾家那媳妇儿一样。往大街一站，是个男人都要瞅上几眼。我咋就没觉得她长得有多少看呢？不就眼睛大一点，屁股俏一点，说话细气一点儿。有什么好的。”

　　另外一个穿着蓝布衫白净媳妇儿道：“听说她还识字，以前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呢。”

　　有人不屑，有人感叹，也有人见白英欢喜地买树苗，不怀好意地笑道：“你们说今个白英会不会又和顾家闹起来了？”

　　有人道：“据说上次白英之所以弄大粪泼到顾家和柳家门口，好似就听了那真人的话。说是因为柳家和顾家的小孩子抓了她家二月二的灰会败迹，这不才闹成那样子。”

　　“瞅着白英那欢喜劲儿，不知道又得了什么好处？

　　“难道寻到赶走顾家的法子了？”几个媳妇儿婆子相互看了一眼，个个心里盘算这些事体。

　　顾婆子这厢看了树苗，觉得梨树和桃树要收拾，就要了各要了两棵。顾春芽先是闹着吃樱桃，又听人说葡萄如何如何，这不也要种葡萄树。顾婆子不好在人前跟孙子闹僵，就要了一棵樱桃，两棵葡萄。她正要付钱，却见一身灰青色衣衫的白英腾腾地从南边过来，大老远的就喊道：“卖树的，这树苗我家全要了。”

　　瘦巴着脸的卖树老汉收着顾婆子的钱，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冲白英高声道：“那敢情谢啦。”

　　白英急巴巴地冲过来，伸手要夺顾婆子手中的树苗。顾婆子自是不给，黑乎着脸骂道：“你个骚包，抢什么？”

　　白英推了顾婆子一把，下巴一抬，睥睨地冷笑道：“咋个做？没听到这些都被我包下了。”

　　顾婆子看了看四周等着看热闹的人，想起二月二的事情来，低声骂了几句，拉着顾春芽准备走。白英却拦住路，冲那卖树的老汉道：“你叫她手里的树苗弄过来，这树苗我都要了。不然，别说我不要，恐怕你这树苗在狼坡可是再也卖不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