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卖树老汉这下明白了，眼前这个长着马长脸面的女人根本不是来照顾他生意的，她纯粹是来欺负这对祖孙的。虽说他心里不大喜欢白英如此作为，可寻思着自己是个外庄人，总不好在别人的地面上耍横。他软和地对顾婆子笑道：“这位，你看这……”意思是你把树给我吧，我把钱给你。

　　顾婆子本就心里有气，哪有这么欺负人的。她瞥那老汉一眼，瞪着白英道：“这总得有个先来后道，再说我也付钱了，这就是我家的了。咋个别人看上了，我就该给？”

　　白英立马蹦跶起来，张嘴骂道：“穷鬼。多少钱？我给双倍。”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顾家是穷，可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丢自家的份子。顾婆子自然不会为了这么点儿钱，就和仇家打交道，她冷笑道：“不就有几个臭钱吗？”

　　白英今天摆明着脸是来寻茬找事儿的，她猛推了顾婆子一把，差不离将顾婆子推倒了。顾婆子后退几步骂僵道：“你个熊媳子，你干啥推我？你没事儿找什么事儿？”

　　“我干啥推你，呵呵，我还打你呢。”白英说着扬巴掌要打顾婆子。

　　里长从南边过来，也打算买几棵树栽种，瞧这边闹僵起来，小眼一眯笑呵呵地道：“老少爷们都在呢？”

　　里长姓何，叫何高升，狼坡庄的年轻人多数叫升伯，老年人叫他升娃子。不过在外人面前，他们都一致称呼他为里长。何高升四十开外的年纪，国字脸小眼眯，鼻梁有些塌，两片薄唇上贴着老鼠胡须，长得很滑稽一人。

　　围观的人听到他说话，一边回道“升伯你来了”、“升娃子你来了”，一边让出一条道来。

　　何高升今日穿着青灰夹袄，系着寸把宽的黑腰带，腿上也扎着黑布带。他吸着长长的旱烟袋，那可是他的宝贝，几乎连睡觉都不曾离手的呢。他抽了口烟，小眼笑眯眯地冲众人抱拳作揖。而后他仿若没看到顾婆子和白英闹僵，径直选了几棵桐树，问卖树老汉价钱如何。

　　那卖树老汉愁眉哭脸地道：“大兄弟，不是我不卖给你。这些这位小嫂子都包下了。”他说着朝白英看了一眼。

　　何高升将白英上下打量一番，笑着道：“吆嘿，荣才家的这是哪里发财了？这么大的手笔，这些树苗你都包了得多少个钱啊？”

　　一旁卖树的老汉忙道：“要是全要，我要便宜点。”说着伸出大拇指和食指组成的八字。

　　何高升看了后，小眼猛地一睁开，咂摸着嘴道：“还真是便宜，才八个钱。这样吧，我出十六个钱，我全包了，咋样？”

　　那卖树老汉心里虽晓得这何高升跟他开玩笑，可还是抹了一把鼻涕，瞪着眼睛道：“你看看，大兄弟这啥话？啥子八个钱？是八百文。这约摸有五六十棵树呢。果子树跟其他的价格不一样，算算下来，少说也得八百文。要是零卖，少说也有千文。”

　　有人不信卖树老汉的话，出言讥讽道：“真是想钱想疯了。这桐树、杨树、槐树，多少钱一棵？说到天上也就五文钱，果子树也就十文上下，哪有你说的那么多？扯淡也扯圆一点。”

　　有人还要说话，何高升忙笑道：“做生意嘛，就是个你愿买，他愿意卖，是吧？你觉得贵了就不买不就得了，说这闲话干啥？让人家说咱们狼坡庄人全是赖皮渣子？”

　　卖树老汉嘿嘿笑道：“将将那位大兄弟说得价钱也是有的。这东西也分好歹，树也分个好活跟歹活。这些树苗子都是我自个用心养的。我们家祖辈都是种树的，手艺可是没得说，保准种一棵活一棵。咱要这价钱绝对公道，不打瞎话。”

　　有些常买这老汉树苗子的也出言道：“他家的苗子确实好活得很，只要种的时候小心根，平日里莫让人晃，个把月就长牢靠了。”

　　何高升笑呵呵地抽着旱烟袋，抬下巴问白英道：“老少爷们说得都挺实诚的，咋个样子你都卖了去，升伯家可就没树种了。我家那大孙子欠着吃葡萄，我想弄棵葡萄树种，给升伯分一棵吧。”

　　顾婆子见何高升与白英纠缠上了，扯着顾春芽准备回家，白英却又拦住道：“谁家买树都成，就你家不成。”顾婆子还没闹，她就摆起原因来，“老少爷们，你们知道为啥咱们庄比人家庄穷不？就是因为这顾家。你们知道为啥不？不知道吧。我跟你们说啊，你们可都听好了。正月的时候，我去我娘家走亲亲，遇到一个告人，他给指点了发家的路子。他给我看了几个地方让撒青灰圈子，还千叮嘱万叮咛地让人漫不要抓了去，不然就会败迹。我在家门口看了一天，转转眼儿，这顾婆子的大孙子就抓了几把。我说了几句，他居然骂起我来了。”

　　这些狼坡庄的人早就听说过了，他们对过去的那些事情不感兴趣，他们只关心接来白英会如何做。有人问道：“是不是前些日子来你家的真人啊？不是说给你了破解的法子，咋个做？好用不？”

　　白英高抬下巴，凝视着顾婆子，冷笑道：“有法子。这个法子对全庄人都有好处的。那就是赶走顾家。他们家都是一群妖怪托生的。老少爷们也不想想，他们说从开封黄河沿儿上逃荒逃来的。开封是什么地方啊？老包，包青天在的地方，咋会发生饥荒。他们定是妖怪托成的，所以包大人才用阴阳眼睛射准了他们，让他们无处藏身，这才逃荒到了咱们这地方。你们想想他们老顾家来了之后，咱们这庄出了多少倒霉事儿？”

　　有人应话，有人干笑，有人暗自寻思。何高升看了看白英，撇嘴笑道：“荣才家的，我这说你要不要卖这葡萄树给我，咋就扯到了顾家是妖怪这事儿？你这是不想卖啊，直说就是了。”何高升说着，又转脸问顾婆子道，“顾家的，你这有两棵葡萄树，卖给我一棵吧。我家大孙子也是嘴欠着，稀罕吃葡萄的。”

　　何高升这话是变相的承认了顾婆子手中的树苗是顾婆子家的。顾婆子寻思着这何高升是在息事宁人，她也不是没眼皮子的，忙道：“那成。你看其他的你还要不？”

　　何高升笑道：“我家就差一个葡萄藤子，前些时候我闺女给我弄过一棵，给我浇水给淹死了。”

　　顾婆子将树苗递给何高升。何高升从袖口掏出十五文钱递给顾婆子道：“那多谢顾家的啊。”

　　白英还要纠缠，顾婆子已经拉着顾春芽拿腿走了。何高升却纠缠着问她到底买不买这些树苗子，隐晦地将白英说了一脸皮。白英没占到便宜，还被何高升说了这么一嘴，气得个仰倒。

　　顾婆子带着顾春芽回家，将树苗子种在西院墙边上。她打算，等些日子顾二成回来，就将西边的院墙砌高一些。

　　柳大平看到他们这边种树，趴在墙头上，问道：“顾家的，你们家都种了些啥子树啊？到时候，我上你家吃果子。”

　　顾春芽嘻嘻笑道：“好，到时候给你摘葡萄吃。”

　　顾婆子劈头给顾春芽一巴掌，骂道：“我辛辛苦苦种的树，咋个让你个鳖精吃。”

　　有财家的正在院子倒腾绿豆种，听了这话，心里明白顾婆子是在说她家大平。她忙将大平拉过来，小声说了大平一句：“稀罕个啥？我们家又不是没有。”

　　顾婆子冷哼着，种着树骂了顾春芽几句。屋里的秀儿正在看自家做的肚兜，她还在寻思着去绣铺卖肚兜的事儿。听顾婆子在外面骂人，又寻思着前些日子和有财家的矛盾，她忍不住叹口气的。

　　这大半晌午了，顾春分一直听秀儿唠叨，不是唠叨家里日子难过，就是唠叨顾二成没个音信，总之就是唉声叹气。顾春分是个利索性子，素来不喜欢唉声叹气，她觉得有些委屈说出来也没用倒不如不去想，做些其他的来转移。比如她吧，一切都要重新来过，心里虽烦躁，可没办法日子还是一天又天的过去。她现在就开始寻思着如何改变顾家的生活，如今先寻思好，到时候也上手快嘛。

　　顾家祖孙种好树，两人又浇了一遍树，洗过手。五福过来送煎的鱼，顾婆子笑着接过来道：“你姑来了？”

　　五福豁牙漏风道：“不是。我娘昨个去我姥娘家带回来的。我姥娘也来了呢。”

　　顾婆子笑道：“是吗？为了啥子事儿的？”

　　五福笑嘻嘻地道：“我娘想给我认个干妹子。”

　　“谁家的小闺女？”顾婆子瞪着眼睛问道。

　　五福嘿嘿笑着：“我不告诉你。”说着蹦蹦跳跳跑出去了，顾春芽撒着欢儿也跟了出去。

　　顾婆子正要回屋跟秀儿说这事儿，却听到西边院子里闹僵起来了。只见歪嘴婆子一手拿着根木棍，撵着柳大平气哼哼地冲进了柳有财家。

　　有财家的将将收拾好绿豆种，瞧她婆子一副要吃掉柳大平的样子。她惊慌地放下绿豆，上前问道：“娘，这咋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