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儿气得浑身打哆嗦，她她吸溜着鼻子，抬高下巴，语气森冷而严峻地道：“你摔吧，反正这孩子早晚也是个死。你摔死她，我杀了你，杀了她，杀了你们，咱们都死。我让你们给我小闺女陪葬。”

　　秀儿已经悲戚到了极点，她的思想再也不受理智的约束，她举起柴刀就要往那道士身上砍。那道士吓了一跳，忙丢下顾春分就起身要跑。顾春分只觉得身下空空，风声呼啦哗啦地入耳，她本能地尖叫，发出“哇哇”地哭声。

　　就在顾春分将要落地之际，秀儿忙丢下柴刀，抱着襁褓里的顾春分亲了又亲，又哭又笑地安慰道：“不哭，不哭。娘在这里，娘疼你，娘不让人欺负你。”

　　顾春分睁着眼睛，哭嚎得更厉害了。此时的她，真的感受到秀儿是爱她的，本能的甚至连性命都可以不要的爱她、护她。她如何不感动呢？

　　看热闹的人都窃窃私语起来，有的道是“狼精上身了”，有的却说“真是被气到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还有人拉着自家孩子走了。而白英却哆嗦着身子，不敢抬头，一副胆小如鼠的倒霉相，忘记了反应。

　　秀儿一手抱着顾春分，一手拎着柴刀抹了一把鼻涕。她走到白英面前，柴刀刀尖点了点白英的肚子，倨傲地问道：“你不是要赶走我们老顾家吗？你咋不说话了。你平日里不就是爱叨叨吗？今个儿咱们就把话说清楚，往日里恩恩怨怨咱们算个明明白白。就算让你死，也要让你死个清清楚楚。咋个哩，说吧，当着老少爷们的面，当着这狗屁真人的面说啊。你哑巴了你，咋个不说啦？”秀儿边说边用柴刀刀尖点白英的肚子。

　　见白英一直不说话，秀儿又道，“我让你说，是你自个不说滴。你打了我娘，我不能让你白打，你要烧死我和我小闺女，我也不能就真没认了。你给我站好了。”她说着又扭头望着顾婆子的道，“今个我和我小闺女是活不成了，我死之前也要拉几个垫背滴。让那些个平日欺负咱的人家，都不得好死。娘，二成回来了，你就跟他说，我是个没本事的，连自家的孩子都护不住，我不配当娘。我先去地下等着他，下辈子还跟他做夫妻。”

　　顾婆子知道自家媳妇儿是个不发火就跟泥巴似的，发起火来比那大炮筒子还要厉害，俗称“不叫狗脾气”(会叫的狗不咬人，不叫的狗咬死人）。她忙冲过去，拉住秀儿，喊道：“秀儿，秀儿，你可不能啊。你这一刀砍下去，咱家还咋过，你让我和二成、大牙子，咋个活法，咋个活法啊？”

　　秀儿望着哭泣不已的顾春分，咧嘴道：“咱这个是咋个活法，人家天天欺负咱。咱们忍着让着，还是给欺负。现在都要让咱们死了，我不忍了。我以前忍着，是寻思着，不给娘惹是非。现在咱们不惹，他们也要拿屎盆子往咱们身上扣，咱不忍了。娘你放心，我绝对不连累你和二成滴，我杀了这骚包，我去跟当官的说，是我自己意思。

　　何高升瞥了成了软蛋的白英一眼，吸溜着鼻涕道：“秀儿，你别激动啊，咱这话不是还没说完，是吧？”

　　秀儿眼眶红红地道：“升伯，你都说要搁我家捉妖精了，还有啥子话可说滴。我一向敬你是个公道人，没想到你今个也跟他们一般见识，真当我跟我闺女是妖精了？”

　　何高升小眼眯着嘿嘿憨笑道：“你升伯我就是个爱说笑滴。你家跟白英家的事儿啊，你升伯我也知道一些，其实呢，这样吧，你再忍忍啊。我和这真人好好说几句话，咱们叫那妖精的事儿处理了，你在和白英家的算账，中不中？”

　　白英听了何高升的话，忙满脸堆笑地道：“秀儿，咱们地边挨着，咱们不是爱说笑嘛。秀儿啊，你叫刀放下，听咱升伯。再说咱们都是亲戚爷们，哪个有隔夜仇，大家不都是开开玩笑嘛。”

　　“少跟我攀亲带故滴，我们可不跟你家是亲戚爷们。今个你不让我出气，咋个做都不成。”秀儿恨死了白英，今日绝对是不想放过她的。

　　白英瞧她一脸怒容，忙是坚决，忙又去求何高升。何高升盯着白英笑眯眯地道：“那这样做好啦。嗯，秀儿，你听俺滴，你叫刀放下，捶白英几捶，打她几拳，先出出气。”

　　顾婆子忙拉过还别梗的秀儿，低声要劝。顾家院子口又来了一拨人。顾婆子一见到良材家的和她娘，忙上前道：“你们可来了。”

　　何高升认识良材媳妇儿的娘，他忙笑道：“唉呀，这不是后刘观的大神吗？你咋个来了，稀客，稀客啊。”

　　良材家的娘是个接生婆兼神婆子。平日里，这老太太东西庄的走，接生技术高明，为人和气，又是个热心肠，在这十里八庄可不是一般的有人缘。这老太太皮肤白，圆脸大眼睛，爱笑得很，一见到人还没说话就先笑了。这不听了何高升的话，忙笑呵呵地道：“咋个，大兄弟，我不能来你们庄走走啊？”

　　“能，咋不能？”何高升边说边对顾婆子道“来了个真神，赶紧凳子，凳子啊”。顾婆子去屋里寻凳子。何高升这厢笑道，“到底是哪里的风把您老人家吹来了？”

　　顾婆子去搬凳子，老太太看了秀儿母女两一眼，笑呵呵地道：“那要啥东西风的？前几天大魏寨的杨家叫我去接生，这不是稳定了，我准备回家，路过你们庄来看看我闺女。这顾家的知道我来了，请我给西边邻居家的瞧病。听说你们庄有狼精，我闺女是个冒失滴，这不就叫我拉来看热闹了。”良材家的娘边说边看那道士，她好生瞅了几眼，哎呀一声道，“大兄弟，小心啊。妖怪再厉害，也没人心狠毒啊。”

　　何高升一听老太太这话，忙道：“大嫂子，这咋个说。”

　　老太太笑呵呵地打量着那道士，将她在大魏寨听到的一些事情讲出来了：“……当时我就寻思着，咋一个出家修行的道士要找黄花大闺女祭祀。咱们这十里八庄的都信奉伏羲祖爷，也没听说伏羲祖爷要黄花大闺女祭祀啊？我不就跟人去看嘛，你说是咋个回事？原来那家的闺女脸上长了疹子，出不了门了，这又不是什么怪病。有个经验的人都知道，这一开春啊，什么都活络起来了，树也发芽了，花也开了。那闺女和她家门前那棵桃花树冲了，我给弄了一点偏方，没三天就下去了。你看看那有人出家的道士骗人家大闺女的……这样就罢了，还有更不像话的，说活人脑子能治病，这不是纯粹扯淡吗？……”

　　老太太是个能说的，她添油加醋地将那道士在大魏寨的事情说道一番。众人都明白了，这道士是个假的，是个骗子。

　　顾婆子将家里的凳子都搬了出来，给老太太和何高升一人一个高的。其他的都放在院子里了，随便别人坐。何高升挑了一个矮的，对几个年纪长的道：“瘸子叔，坷垃叔，你们都过来坐吧，咱们就当是开大会聊聊天。”

　　几个年纪长的接过凳子，坐下来了。何高升才坐下，咳嗽一声对众人道：“让咱们庄年长的人给说道说道，当年咱们老祖宗为啥给咱庄起名叫狼坡，到底有没有狼精？若是有人红口白牙想骗人干坏事儿，呵呵……咱们狼坡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何高升瞥了一眼那道士，只见他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

　　那道士扫了一眼众人，甩了又甩拂尘，也忘记说“无量天尊”了，而是径直道：“你们这是在质疑天师的法力和权威。”

　　“这话咋个说滴？”何高升依旧一脸和气地说道，“老太太可没说你。是吧，老太太？”

　　老太太呵呵笑道：“可不是。我刚才只是说笑，说笑而已。呵呵都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我们也不知道真滴还是假滴。你刚才那个确实……呵呵……那个挺有意思滴。这样好不？就我，你说说我最近三天一日三顿都吃了啥？”

　　那道士吱吱唔唔地道：“无量天尊。你怎可将本真人与那摆地摊算卦之人混为一谈，本真人的法力是用来降妖除魔的。”

　　老太太冷笑道：“降妖除魔。真人，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说实话，我真不信你。就你刚才那手，呵呵，我可是真会。”老太太说着便闭着嘴巴以各种声调和各种年龄阶段人的口气说了一番话。

　　老太太呵呵笑道：“不怕大家笑话。我小时候是个走街串巷卖艺的，这么说话是我的看家本领。你们知道这叫啥不？这叫腹语，就是用肚子说话。一般人练上个十年八年都能说。我算是得了老天爷的眷顾，这不是比人家学得好一些。大家伙说说，比这真人如何？”

　　还没人回答老太太，那道士立马跳脚道：“这……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