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怜见的,秀儿这次算是有惊无险,发作有些早,生产却很顺利。一胎抱俩,都是男娃,且个头不小。得知母子平安,一直围着锅灶的顾春分才略略放心。不过想起李大靖冒冒失失的问话,她知道他们顾家和何家以后定然是要生分的。
李大靖不过是一个小孩子,他当着秀儿的面问小粉钱的事儿,虽说不是何家人教的,但也定是听了何家人说起这事儿。牵扯到经济利益,别说他们这家搭讪子的杠子亲了,就是亲兄弟还会有些摩擦呢。顾春分真想不到以后他们家若是与何家生分了,该如何过下去。顾婆子年纪大了,早先摔过一次,腿脚不太好,阴天下雨的,还会时不时隐隐作痛。秀儿呢,又是个没力气的,捏针拿线还成,地里活真不怎么样。顾春芽只不过是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不点点而已,外加上新出生的两张口。真是可怜了顾二成,这一大家子的老少都贴背到他一个人身上。
石榴进灶屋舀水,瞧见顾春分托着下巴蹲在锅灶前发呆,笑道:“小妹,你干啥子。有了弟弟,怕咱们不疼你是吧?”
“……嫂子,你不会真不疼我了吧?”顾春分自然是不会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告诉石榴的。
“可不,嫂子就是不疼你了。”石榴舀着水,哈哈笑道。
顾春分哼了一声,胳膊圈住膝盖,头搁在膝盖上,一副极端委屈的模样。石榴见达到了逗春分的效果,说了一句“骗你的,谁不疼你啊,咱们两家就你一个宝贝蛋”,就端着热水出去了。顾春分摇了摇头,摆弄着柴草,漫无目的地思虑着今后的生活。
这个年过得并不那么愉快,各家有各家的烦扰。顾家添了两张口,顾家人忧虑养孩子的事情。八李湾的大靖的爷爷奶奶也都去了,是除夕的前一天晚上。消息是有财家的传回来的。她除夕那天去八李湾赶露水集(一年中最后一个集,早晨太阳初升前后,露水还未下去,故而成露水集。露水集也被称为捡财集。),下午来给春分家送绣鞋垫和纸挂子钱的时候,神神秘秘地问道:“我听说,你家这两个小的,是被小粉家的那小子给气的了。”
“小孩子的话,没得当真的。”秀儿心中有气,却不想在别人面前道是非,更何况是有财家的这张嘴。有财家的东西家的串门子,总少不了说道别人家的是非。
有财家的讪笑两声,又反过来劝秀儿道:“可不是,人家说那个啥,童言无忌。对了,我忘了给你说了,他们家没贴春联。”
在狼坡这个地方,谁家有人去世了。头一年家里不兴贴春联,要空门。第二年贴紫色的,上面要写白字,一般多用石灰粉写上去的。
秀儿自是知道这个规矩的,乍闻这话,要说吃惊那是有的,却并不大意外。她一直知道李家那两位老人身体不好,一直穷熬着,没想到居然没熬过年去。
她寻思一下道:“这大过年的,送丧也得几天。”
“咱们这里的规矩,人死不能过三天的。不然闺女儿子叫不到跟前,人不愿意咽气的。要说可怜的大靖那孩子,我听说他那个后娘可真不是个货,不给吃饭。”
“哦。那有啥子办法呢。”秀儿不太乐意接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听说马家的那闺女给你们本家大牛家当了童养媳,这事儿到底真假啊?”
有财家的见秀儿不像以前那样子问大靖的事儿了,心里也知道秀儿定是生气了。不过,她倒也挺稀罕秀儿的识礼性子。他们早几年是邻居,知道秀儿虽然是个软绵的,却不是个好歹不分的。
有财家的轻蔑地一笑道:“人家还嫌弃大牛家孩子笨。那孩子要是没点儿毛病,会十五六了还找不到人家?我觉得那马玉兰不但眼睛瞎了,连脑子也长泡了。你说吧,她弟弟马玉山死了,家里就那三亩地,还赖得跟啥子似的。她自己呢,又是黄土埋半截的人,她侄女才是十岁,黄毛丫头一个。你且等着吧,她迟早要答应的,不答应,我们姓柳的就敢叫她们滚蛋。”
这话说的挺硬气的,秀儿笑了笑。这事儿她听顾婆子说过,今个问这话也是想转移话题,不想和有财家的唠叨自己家的事儿。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说了几句卦话,有财家的就起身出来了。出门见春分在门口蹲着发呆,有财家的逗了春分几句,“春分,你娘生了弟弟,你去我们家,跟我们一个锅吃饭好不好啊?我叫你当亲闺女。”
“我去问问我娘,我娘要是愿意我就去。”这话最近几天,春分回答了不下五十次了。左右邻居来一个问一次,老实爱逗她。她冷面冷言的也不大好,就随便他们开心好了。
不过,今天春分心情不大好,刚才她刚和混蛋顾春芽打了一架。该死的顾春芽说她是个叛徒,一直撵着她滚出顾家,说她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有财家的见顾春分情绪不太高,逗了她几句也没了兴致,与在灶屋准备年夜饭的顾婆子说了几句家常话才回家。
有财家的这厢刚走,石榴和大福来抱顾春分去东边过年。石榴给春分穿了新衣服,领着她进西套间给秀儿磕了头,便带着春分和大福一起东边了。
自从认了良材家的为干娘,顾春分每年除夕和新春日都没在顾家过。第一年是在良材家过的,第二年是在后刘观过的,今年是最后一年。过了这最后一年,顾春分与何家的干亲关系算是齐活了,以后何家的红白喜事,顾春分都得应承上的。
一路上,石榴见春分病恹恹的,逗了几句也没见多欢喜,只当她困了,转而和大福说起年后做粉条的事儿来。
石榴的意思是,粉条生意的本钱由她来出,自己的小家和何家的大家按照七三分。闻言,大福沉默了良久,挠着脑门道:“爹不是说了嘛,爹都由家里出的。”
“家里有多少钱啊?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咱们之前盖了房子,二福且不说,三福,四福都到了寻媳妇儿的年纪。我给你算一笔帐啊,这地不算,到时候粉条出来,收红薯,打粉,做条子,晾晒,还有卖出去,都需要功夫。咱们不做大的,小的做下来,没个五六万钱也做不好的啊。我嫁妆钱也就两三万,也不能一下子都贴补上去吧。总得备着点,万一遇到了个好歹,也好周转是吧。我想着去问咱哥借点,打个欠条什么的。这钱以我嫁妆的名义出出来,咱们和公中七三开,这部分钱由咱们还,你觉得行不?”石榴好声好气地跟大福商量。
石榴有自己的小九九,若是何良材出钱,名义上是何良材出,到了家里公中没钱,她不得拿自己的嫁妆给公公充面子。她新媳妇儿入门,想要站稳脚,除了伺候好自家男人,如何也得笼络住婆婆和公公才行。说实话,她自己并不那么乐意将钱丢给公中的。到时候这个粉条摊子定是要按照公公的财产来平分给大福他们五个兄弟的。不说不顾兄弟,人家都说亲兄弟还明算帐呢。石榴嫁到大福家,也算有福气的。上面公公婆婆都是好说话的,下面几个小叔子性子也各有千秋,说不上都是一个心眼儿为了这个家好,可以不是明面上窝里横的人。只是人心公道,多半也有个自我立场。再说她在自己娘家当了不少时间的家,心思自然也比一般女孩子活络,算计一些的。
说起来,大福终究没有石榴聪明,算来算去,除了觉得石榴的七三分不太妥当,其他都是为了自己家考虑的。他思量再三才道:“这事儿再说吧。我跟爹提提,看爹的意思是啥。另外,我可跟你说好了,你可别对我爹娘和兄弟有二心。我是大的,总是要顾着兄弟才行。”
“咱们这样知根知底的人家,你还不信我。早知道我就不让嫂子应……”石榴话没说完,见大福生了气,忙抿嘴笑道,“你个憨货。”
他们小两口走着逗着嘴,顾春分得了一脸的不好意思。
过了初一,初二八李湾来给何家和刘文宾家送丧信儿。石榴和大福要去石榴娘家走亲戚,良材家的和剩下二至五福要去后刘观走亲戚,这去八李湾的就只能是何良材一个人了。顾家也该去后刘观走亲戚的,秀儿和顾婆子自然是不成的,秀儿还没出月子出不离门,顾婆子要伺候她。这亲戚也就春分和春芽去了,至于顾二成自然是和何良材去了八李湾。
因为何家和李家不太顺,李家人又不让何良材见李大靖。何良材和顾二成烧了纸,上了香,吃过午饭,就带着纸篮子回来了。秀儿问顾二成到底咋个光景:“为啥没见到大靖?难不成这年都没过就给送到庙里去了?”
过了这些天,秀儿气也顺了一些,多少觉得大靖是个孩子,没太跟他一般见识。她目前主要怪得就是何良材两口子。这事儿搁谁身上,谁都会想,这孩子说这话定然不是自己想出来了,定然是大人纵着呢。
顾二成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边逗儿子边道:“送庙里倒是没有。只是听说大靖他后娘,真是个赖货,不让大靖进家门。现在住在他爷爷奶奶死的那屋子里。”
“……这人啊都得认命。以前总觉得小粉有福气,大靖有福气,没想到变成这个样子了。”秀儿听二成这么说忍不住伤心,又想起马玉兰来,叹口气道,“下辈子说啥也不能托成女的了,托成个猪也不过一刀子的事儿。活着还好吃好喝好睡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