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该告诉我，你叫什么了吧？”

　　“弘春。”他奶声奶气，认真的回道，“爱新觉罗弘春。”

　　“弘——春——”虽是跟着重复一遍，却完全没印象这人是谁。除雍正那些重要人物外，其他人多像裴大哥一样，未能在史册上留名。也不知，这个孩子以后，会是怎样的命运……

　　“你阿玛……平日可是像这样，常抱着你？”我不禁有些好奇，胤祯他今年才十九岁，能会照顾孩子吗？！

　　弘春瘪起嘴，慢慢低下头，不再说话。瞧他那般模样，心里略有些明了。皇家之中，怕是没有什么天伦之乐。

　　抓起他胖乎乎的小手，我赶紧打岔转移话题，“那你额娘呢？是谁？”

　　“我额娘，是侧福晋舒舒觉罗氏！”果不其然，他忘了先前那事，自豪地扬起小脑袋。那红彤彤的脸蛋，像个小苹果似的。

　　“那……”然我嘴角的笑，却不觉有些僵硬，“你阿玛，可是常去你额娘那儿？”

　　“常去！”他用力一点头，小脸上满是得意，“尤其是前阵子，额娘刚生小妹妹时，阿玛几乎天天过去！”

　　说不上什么滋味，只觉心里堵得难受。搂着弘春的手，随之更加紧了几分，“听说，最近你又有了小弟弟，开心吗？”

　　小娃娃扭了下腰，似是觉得不舒服，接着又笑的一脸幸福，“开心！我刚从小弟弟那儿回来！方才阿玛跟我说，既然有了弟弟，那我就更该像个哥哥样。所以，我要好好用功，以后教小弟弟读书写字！”

　　我听闻，一个愣怔。怎么，胤祯他在府里？！怒火还未等燃起，就被人扯住衣襟，拉了几下，跟着响起一道不悦。

　　“喂，你不是说，要给我唱歌的嘛——”弘春撅着小嘴，胖嘟嘟的小手，仍紧抓着我衣衫，“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好。”我无奈一笑，拍拍他嫩嫩的小脸。

　　幼时的儿歌，一首接一首，唱给弘春听。依稀记得，自己当初咿咿呀呀，跟着哥哥一句句学。由于吐字不清，常惹得众人大笑不止。

　　自己……究竟是谁？是裴视空，还是婴晓梦？

　　若是裴视空，那这些记忆从何而来？这些曲又向谁学得？可若是婴晓梦，那为何自己，相较以前软弱了？

　　我轻叹口气，松手起身，整理下衣衫，“好了，答应你的，可是都唱完了。我现在也得走了。”

　　抬腿刚要迈步，就被人猛然拉住衣裙。我低头一看，一双清澈剔透的眸子，泛起层薄薄水雾，正滴溜溜的瞅着我。那玉瓷娃娃瘪着嘴，小手紧攥不放，显得可怜兮兮的。见状，我忙又蹲下身，将小阿哥揽进怀里。

　　“我就住在护军参领，裴玄的府里。若你以后还想听，就去那儿找我。”

　　小人眨了下眼睛，长睫上沾着泪珠，懵懂的点了点头。见他这可爱模样，我真想把他偷拐回裴府！在弘春脸颊上，连亲了几口，我才道别离开。

　　刚迈出府门，就听得身后咣的一声。侧头睬了眼，见那朱红色的大门，已是紧紧闭合上。心中百感交集，就连嘴角勾起的笑，都觉苦涩的很。

　　漫无目的走在街上，心中仍觉烦闷的很。我微眯起眼眸，仰头望着上方。嘴里吐出的气息，升空变成了白烟。

　　手臂猛然被人扣住，跟着将我用力拉去。侧目望向身边，待瞧清男子面容，我忙捺下心中思绪，强勾唇角挽起抹笑。

　　“我方才还在想，久日未见，是否该去你府中，拜访一下。”

　　“最近朝廷事多，实是分身乏术。视空，你可是在怪我？”胤祯的话语恳切，听不出半点虚假。那熟悉的脸上，亦是没有丝毫异样。

　　“既是公务缠身，那也没办法。但身子要紧，千万可别累坏了。”目光转向别处，尽量不动声色，佯装随口而道，“你这是才回府？难不成忙到了这时候？”

　　“是啊！”男子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几乎是脱口而出，“从早上忙到现在。这不，刚从八哥那儿回来。”

　　难以置信！望着一如既往的笑脸，我此刻竟觉陌生万分。胸口越发憋得慌，深吸了好几口，都难压那燃起的怒意。

　　“视空，我现下得了个空，不如我带你……”

　　“十四阿哥！”想都没想出声打断，我暗自用力抽臂，欲要摆脱他的禁锢，“十四阿哥可否松手？！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你闹什么脾气？！”胤桢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拉着我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加大力度。

　　换做平时，他牵也就牵了，可今日……本就有些怄气，说出的话，自然也就毫无遮拦，“有道是，男女授受不亲！十四阿哥不在意，我裴视空还想嫁人！”

　　“你说什么？！”

　　不顾手臂被捏的生疼，我银牙暗咬，用力扒着男子手指，试图想要抽回手臂，然却发现那只是徒劳。我越是努力挣扎，他便握的越发用力。

　　到了最后，自己不禁，有些气急败坏，“松手！松手！你听到没？！松手！”

　　下巴被猛然勾起，不得不与男子正对。只见他脸上布满阴霾，眸底的怒火熊熊燃烧，“裴视空，不要仗着我对你的纵容，日益骄横！”

　　纵然心里一阵委屈，却仍是咬紧牙关，生生将那情绪压下。冷笑一声，说出的话，尖锐带刺，“十四爷这话说得可笑。你我非亲非故，谈何对我纵容？！再者，您若是有空，多回去陪陪您那些个福晋，少和我这种‘日益骄横’的女子，闲！聊！”

　　“裴视空！你别太过分了！”

　　气得想要转身离开，奈何手臂被他钳住，死死的挣脱不开。俩人就站在那儿，僵持不下，谁也不肯先退让一步。

　　“十四弟！”熟悉的声音，自远处突地响起。

　　我侧头望去，见十三爷快步跑来。这么大冷的天，他的额头上，居然还挂着汗珠。刚想张嘴叫他，就发现自己委屈的，说不出半个字，只得再次咬紧下唇。

　　“老十三，这不关你的事！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胤祯瞥了眼，不耐烦地吼道。

　　“你快把手放开！”十三爷皱紧眉头，出口的语气，已是带上了怒意，“你有没有看到，她痛的很？！”

　　胤祯扫了他手一眼，而后目光落在我脸上。男子依旧满脸阴霾，额际可见青筋隐现。但他顿了一下，终是缓缓减力，将手松了开来。

　　我忙抽出手臂，狼狈的后退几步。双眸泛起阵阵痛楚，眼前更是一片模糊。我仰头望向上空，嘴角勾起一抹自嘲，“是我傻，以为只要坚持，你总有一天，会真心待我……”

　　然而我的心存希冀，却仍只是换来欺骗……

　　死死咬着牙，强逼自己坚强。然而转身之际，泪水却顷刻间，从眼眶里滑落。我头也不回，挤出了围观的人群。

　　这世上，可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人？

　　“视空——”

　　闻声顿足回望，见十三爷追了过来。待到近时，男子一把拉住我，脸上满是担忧，“视空，你……可是还好？”

　　“我没事。”忙将泪水擦去，朝他勉强一笑，“让十三爷担忧了。视空已经没事了。”

　　“你——”十三爷面露犹豫，吞吐半晌方才道，“视空，你、你同……十四弟……”

　　我微微怔愣，迎上那疑惑目光，胸口顿时一紧。他虽没有再说下去，但我却能猜出个一二。犹豫一番，双手狠狠攥紧，诚实回答道，“视空喜欢十四阿哥。”

　　十三爷瞬间白了脸，漆黑的眸中，闪过几缕难言的沉痛，“视空，你……”

　　不敢正视男子，只能装作没事般，侧目望向别处，“都这个时辰了。我要是再不回，怕是大哥会骂的。”

　　话音刚落，便从十三爷边上，擦身走过。步伐平稳向前，心里却全都乱了。身后的脚步声，只追出几步，便就停了下来。我紧咬着下唇，心里很是愧疚，却终没有勇气回头，对他说那一句。

　　对不起——

　　我忘记了，选择胤祯，就意味着与将来的雍正对立……

　　与十三爷对立……

　　.

　　此时黄昏将入夜，朔风昼起，在耳边阵阵呼啸。

　　我并未直接回裴府，而是到城外的树林里。满目的枯枝，平添了几分凄凉。我仰面躺在白雪上，只觉寒气顺着地面袭遍全身。

　　从怀中掏出张纸，上面的三个字，极为扎眼：太子谕。

　　自那日，我从胤祯府中拿回，就一直带在身上。无奈叹了口气，将这张纸折好塞回。我曾在裴大哥书房中，翻出太子的手谕仔细对比，发现与这上面的字甚为相似。

　　其实，我早便知道，胤祯予我，并非像表面那般简单。尽管如此，却仍是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他到最后，是动了真心……

　　四肢冻得有些僵硬，然而真正冷的，是那发自内心，带不起一丝温暖的寒意。禁不住，挽唇自嘲而笑，“我真是太可笑了！天底下，怎么会有我这么笨的人？哈哈——真是太笨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