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见他脸色越加阴沉，我硬是将满腹疑惑，生生咽回肚子里。目光又瞟向那个角落，只见黑影一闪，便全都消失不见了。

　　跟在裴大哥身后，我隐约听到远处，传来奏乐的声音。侧耳仔细聆听，喜庆的调子，轻盈煞是好听。看来雷克真是找到一位，十分优秀的小提琴手！只是奇怪，为何这首曲子，听着如此的熟悉？

　　脚下猛然顿住，难以置信的转身。心里最深的地方，似是动了一下。记忆随着琴曲，翻腾而起，如那涨起的潮水，怎么也平息不下。嘴唇哆嗦了几下，轻声唤出一个，已压在心底的名字。

　　“威廉？”

　　难道这首曲，是威廉亲自做的那个？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视空！”前方的裴大哥，侧身远远唤道。

　　我猛摇了摇头，抬脚追赶上去。想必是因为，我对威廉念念不忘，故而才会产生幻觉。虽知如此，却还是忍不住，感到难过……

　　回到府中后，裴大哥并未骂我，只是丢来一本书。在寒风凛冽的庭院里，我站在雪地上，伴着烛火高声朗诵着：“不矜细行，终累大德。”

　　看来接下的日子里，裴府中都应传出，我被迫读书的声音。心中暗自琢磨，年初遇不利，怕是这一年，都要霉运不断！

　　.

　　康熙四十七年二月

　　一大清早，我还懒在被窝里睡觉，就被‘砰’的一声，吓得猛然坐起。抬眼就瞧见婉儿，极其兴奋的指着外面，说刚刚媒人带了聘礼，替十四阿哥来裴府提亲。

　　惊愣之余，唇角微微扬起，急忙掀被下床。然刚走到门口，就被李忠堵住，说是裴大哥发了话，不准我踏出房门一步，否则就要家法处置！

　　忍不住狠狠咬牙，我虽是想去看看，可是又不敢不听大哥的话。气得我只能把一腔怒火，全都发泄在这个传话人身上。恶狠狠地盯着李忠，直到给他看的，一个劲往婉儿身后藏。

　　过了好半晌，我才无奈叹了声，让婉儿一遍遍来回跑，为我传递消息。因为裴大哥不同意我入旗，且我身世本就登不上台面，故而也无人对此有所异议。此时胤桢虽说是娶我，实则不过纳个妾罢了。

　　听婉儿回来讲，裴大哥只提出一个要求，若胤桢要想接我进府，必须要大张旗鼓，明媒正娶才行。饶是媒人劝了多时，他对这一要求，就是死活不肯松口。

　　我坐在桌子边，无奈的敲着额头。提出这么一个要求，摆明着就是不愿让嫁。先不提对于一个皇子，这要求本就太过，单说以胤桢的个性，他就定不会同意！

　　媒婆回去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我虽是早便料到，但胸口处仍觉堵的慌。相较于我，裴大哥的心情，倒是格外的好。他带了两壶酒，拉着我在院中，对饮了一下午。

　　晚餐的时候，桌上居然难得的，摆满了各式美味。裴大哥不住为我夹菜，满脸的笑意丝毫不掩。然再好吃的东西，此时我送进嘴里，却是觉得味如嚼蜡。我暗自郁闷不已，瞧这样子，裴大哥是想让我一辈子，都呆在裴府！

　　谁料李忠突然来报，言那媒婆再次登门，带来喜讯，说十四阿哥答应了。那边话音刚落，这边就传来两声清脆。下意识斜眸瞥去，见裴大哥手中的筷子，竟是都掉在了地上。我忙深埋下脑袋，不敢去看男子的表情。

　　接下来的几日，裴府中都死气沉沉的。裴大哥常独自在院中，一站就是一夜。众人都不敢多说一句，生怕触到什么霉头。相对而言，听说十四阿哥府里，倒是张灯结彩，一片喜庆不掩。

　　晚饭过后，我刚一出门，就望见庭院中，裴大哥负手而立，仰头眺望着远处天际。自那日之后，他就再没和我，吃过一顿饭。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

　　犹豫一下，我走上前去，停在他的斜后方，“大哥，你是不是，在生视空的气？视空……是不是又哪里做错了？”

　　“视空。”男子微微侧过头，眸中那份黯淡，让人不由得心慌，“你……”

　　长长地一声叹息，夹杂着疲惫与无奈。他顿了很久，都没有再开口。然喉间却是不断滚动，似是下着什么重大决心。那挺拔的背影动了一下，继而听得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可知，为何咱们裴家，深受恩宠？”

　　我一个愣怔，不解地望着裴大哥，想不透他为何，要突然同我讲这些。他可是从来，都不和我提裴家的事。上一次，那是应不过我的纠缠，才说了几句。这会儿子……

　　“我裴家满门忠良，而我却只是个三品参将。你又知……为何？”

　　我微微颔首，思忖片刻后，仰头坚定开口，“因为不争！”

　　和裴大哥相处这么久，我多少也能了解，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对他来说，官位钱财均不重要。哪怕饭桌上顿顿青菜，他都能坦然食之，不抱怨一句。有时候，连我都会怒其不争。

　　“不——”男子转过头，眼眸一深，更加的黯然。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语气晦涩不堪，“是为了……这大清的江山。”

　　“江山？”我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你一个清官，对皇上的江山，能有多大帮助？”

　　裴大哥并不言语，缓缓垂下眼眸。见他这般，我心中禁不住，闪过一丝诧异。然未等我多想，就听得一句响起，隐约带着希冀。

　　“视空，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因我并未入旗，这般嫁给胤桢，顶多算是侍妾。我个人是不怎么介意，可裴夫人却担心不已，生怕我以后会受欺负。她不敢埋怨裴大哥，可又总忍不住叹息，假想我入旗选秀后，定会是何等的身份。裴大哥虽不言半句，但我到底是他妹妹，想必他也为此而担心！

　　“视空不介意。”我相信，胤祯定会好好待我。当然，若他以后敢对我不好，那我就把他休了！想到这儿，我不由得被自己逗乐，展颜笑了起来，“视空不后悔。”

　　“视空，你对他，终是比他对你深！”

　　简简单单的一句，虽带着些许残忍，然却是字字属实。心脏跳动的地方，像是被双强而有力的手，猛然撕开道口子。疼的我一时间，竟是僵在原处，吐不出半个字来。

　　“回屋里去吧，小心别冻到。”

　　我听话的转身，然未等离开，耳畔处，就响起一声叹息。不觉顿足回望，却只瞧见一个孑然的背影。过了许久，一道低沉才再响起，满满全是悔恨。混合在这夜风中，带上了凄凉的味道。

　　“视空，是大哥害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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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刚蒙蒙亮，我就被人从床上硬拉起，迷迷糊糊的沐浴更衣。而后坐在梳妆镜前，任由她们为我张罗打扮。无聊的斜眸扫了圈，心中禁不住有些感叹。桌上琳琅满目的首饰，是八爷命人送来的。那一身价格不菲的嫁衣，是九爷派人定做的。身边服侍的这几个婢女，则是十爷三天前送过来的。不得不说，一个妾能风光到我这地步，怕是还真没有几个！然而……

　　缓缓敛下眼眸，双唇不觉抿起。然而相较与那几位，胤桢倒是淡漠的很。从未派人问过半句，也没再登府拜访过。

　　“好了。”一道清脆的女声，唤回了我的思绪。

　　望向镜中的自己，似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裴夫人灿烂的笑脸，冷不防出现在旁边，跟着响起轻柔的声音。

　　“视空，从今以后，你就要和十四阿哥共度余生，结发画眉了。”

　　镜中人的嘴角，不觉得翘了起来。一张精致的小脸，竟还带上份羞赧。早没了方才，那副不开心的样子。一块喜帕随之盖在头上，遮住了眼前所有的景象。

　　我被人搀扶而起，一步步向屋外走去。刚出了门口，就听到喧天的锣鼓声，喜庆之意倾了半个裴府。

　　“爷——”裴夫人突然一声叫唤，那红色的盖头下，便出现一双男子的脚，“快来看看，咱家视空多漂亮！”

　　“嗯。”裴大哥的口气，极为平淡，没有半分情绪，“你扶她出去吧。”

　　心里不住泛起股酸涩，总觉得像是要离开家，永远都不再回来一般。裴府明明并不大，然我却像是走了许久，才走到府门口。

　　“视空！”急促的脚步声，伴着一句呼唤，从身后匆匆赶来，“你现在……哎，若是你以后想家了，就回来看看。你的房间，大哥给你留着。”

　　一股暖意，在心间轻轻划过。嘴角不由得挑起，我微微侧过身，朝着声音的方向，福身行了一礼。既而转身回来，由裴夫人搀扶着，迈出门槛，踏着细碎的步子，向花轿走去。待到了轿子旁，裴夫人松开我，亲手将帘子掀起。我伸手摸上轿门框，明知什么都看不见，却仍是忍不住侧头，向后回望一眼。

　　来到清朝这么久，今日我头一次觉得，我在这里有家，有至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