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清朝这么久,今日我头一次觉得,我在这里有家,有至亲的人……
滚烫的液体,顺着两侧脸颊划过。我心中一惊,赶忙迈进花轿,回身端正坐稳。透过盖头的光亮,顷刻间暗了下去。随即轿子被稳稳抬起,开始轻微的左右晃动。我这才慌忙伸手去抹,生怕会花了精致的妆。
轿外响亮的唢呐声,不曾停歇,吹奏着喜气的乐曲。我坐在轿子里,双手不停地绞着衣袖,心情很是复杂。虽然婚礼的流程,媒婆已给我讲过好多遍,但我还是担心,生怕会出什么差错。可一想到自己要嫁的人,嘴角就又不自觉的翘起。
过不多时,我便无暇去想这些。只顾强压胃中,那阵阵翻起的恶心。到了今日我才知,我竟然会晕轿子!!脑袋已晃的有些晕,我实是难受的很,便忍不住掀起盖头,拨开轿帘向外望去。究竟还要多久,才能到胤桢的府邸啊?!
街道两边,挤满了围观的人群,好不热闹。耳边喧闹的奏乐,震的我越发头痛。无奈只得放下帘子,闭目仰身靠了回去。
“婴晓梦!”
一声急促的叫喊,蓦然间响起,让我猛地睁开双眼。那个名字,甚至比“裴视空”,更让我感到熟悉……
我以前的名字……
“停轿!停轿!快停轿!”
未等我多想,话已是喊了出来。轿子还没停稳,我便拨开帘子,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抬手拉下盖头,跟着忙四处张望。
究竟是谁,喊出了我以前的名字?!
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着白色长袍,有着一头棕发的男子。那人鼻子高挺,浓长的睫毛,掩不住他海蓝色的双瞳。呼吸顿时一滞,惊愣的同时,我身子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呆望着眼前那人,只觉难以置信,不觉低声唤了句。
“威——廉?”
“哎呦!我的祖宗喂!快盖上!快盖上!”一旁的媒婆赶忙过来,手忙脚乱的,想要将给我盖上喜帕,然却是被我一把推开。
“晓梦——”前方不远处的威廉,朝我缓步迈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真的……是你吗?”
“你……我……”我怔怔站在那儿,不知该如何作答。脑袋更是在一瞬间,停止了所有的运作,“怎、怎么会?”
“晓梦,真的是你!”男子踱步至我身前,脸上挂着温暖的笑。随后他抬手伸来,修长的食指,微微打着弯曲。
当熟悉的动作,在鼻梁上亲昵刮过。心仿若被什么一击,顿时怦然而动。男子似是没有察觉,言语依旧兴奋,落手拉住了我的左臂。
“晓梦,咱们走,我带你去见……”
“我不能和你走!”话脱口而出,几乎是不假思索。
威廉僵硬回头,一张峻脸满是诧异。我默默抽手回来,而后不动声色退后。男子神色越发不解,怔愣半晌,方才疑惑开口问道,“为什么……”
一种莫名的酸楚,顺着心脏蔓延至全身。我双手攥紧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努力将不该出现的情绪,强压至心底深处,“因为我们……已经错过了。”
我话音刚落,威廉脸上便失了血色,苍白到让人觉的心痛。那一向温柔的眼眸,此刻却盛满了伤痛。他双肩颓废般垂下,嘴唇一个哆嗦,继而缓缓开口,好听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暗哑,“晓梦,为什么……”
听到这话,我不由得咧嘴苦笑。那一声声晓梦,就已叫得我无法忘怀。抬手抚上胸口处,梅花簪放置的地方。目光落向威廉身后,那澄清的蔚蓝天空上,“错过了,哪怕只有一步,也终是错过了。”
“若是我们错过了,就让我再一次追上你!”男子的语气急迫,说道最后,竟还带上几分恳求。
心,狠狠地漏掉一拍。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滴入口中,滚烫灼人又苦涩不堪。我静望着昔日的恋人,张了张嘴,终是勾起抹凄然的笑。
“对不起——”
威廉瞳孔猝聚,眸中折射出一种,近乎绝望的痛苦。男子薄唇抿紧,原本俊朗的面容,染上了浓浓的悲戚。他喉间滚动几下,唇角勾勒出一个弧度,带着些许嘲讽,“为什么,会这样……”
“我……”话猛然卡在喉咙口,过了半晌,我才强装淡定的继续,“我今天……要嫁人了。”
威廉听后一怔,嘴角挽起抹淡淡的笑。然我却觉得那笑,刺的人心生疼。别过脸不再看他,转身匆匆上了花轿。
耳边的奏乐再次响起,轿子也跟着晃动起来。犹豫片刻,我掀开侧面帘子,贴着向后望去。威廉就站在原处,一动也不动。落寞的身影,在风中显得更加单薄。他虽是望着我的方向,可那双忧郁的眼,却像是越过这顶轿子,看向更前面的地方。
若是我们错过了,就让我再一次追上你!
我缓缓敛下眼眸,死咬着下唇不放。在威廉说出这话时,我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一下子迷失了。眼中又变的酸涩不堪,冰凉的液体盛满,却终是没有落下半滴。
命运的红线一旦断了,还能够再接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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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谧无音的房中,只我一人端坐床上。抬起不住颤抖的手,将头上的喜帕缓缓拉下。眼前明明是一片喜气,可我却觉得,那颜色此时格外刺眼。头痛的像是要裂开般,我仰身向后倒去,盯着上方红色的帐纱。
完全记不得,自己是怎样走进这洞房。脑海里,一直回响着威廉的声音。眼前又闪过今日,轿子后那一抹孑然的身影。压不住烦躁的心情,我起身走到窗边,呆望着那潺潺细雨。思绪不觉游回到从前,再从前……
心中万分纠结,我禁不住难受回身,却不小心撞上案几。两根红烛掉落下来,顷刻间便碎了一地。望着满屋子喜庆的红,我竟有些不知所措,连连后退直至撞上什么。刚一转身,就跌入那片黑暗之中,再也移不开视线。脑海里,突然响起一句,裴大哥曾说过的话。
视空,你对他,终是比他对你深!
双手撑住窗框,从屋子里一跃跳出。三月的寒风吹过,如利刃划过一般。雨水夹杂着雪花飘下,落在肌肤上冰冷入骨。我向前缓慢走去,步伐逐渐加快,最后竟跑了起来。
夜,漆黑寂静,带不起一丝暖意。
几绺湿发贴在额前,被雨水打湿的嫁衣,亦是紧紧粘在身上。从眼角滑落的液体,不知是泪水,还是那融雪……
直到朦胧的眼前,瞥见抹熟悉的暗红色,脚步这才停下来。仰头望向府门上,那两个鎏金大字:裴府。
我刚迈出的腿,猛然僵住,跟着缓缓收回。双手紧攥着裙侧,踟蹰着不敢向前。几番犹豫,终是深吸口气,过去用力敲着府门。
“开门!开门!快开门!”
开门的是李忠,待看清是我,嘴巴张了老大。他赶紧将我迎进,撑着的伞,更是举在我头顶。我在前默声不语,而身后跟着的人,则边走边大声喊道。
“爷!爷!是小姐!小姐回来了!”
未等走到前堂,就见裴大哥匆匆赶来,身上连件外衣都未披。裴夫人拿件衣衫,小跑着紧跟其后。他二人望见我时,均都是满脸的惊愕。
“视、视空,出了何事?”男子接过递去的披风,忙给早已瑟瑟发抖的我,披在身上裹了个严实。他胸膛剧烈起伏,低沉的声音,略微带着丝颤抖,“视空,告诉大哥怎了?可是有人欺负你?!”
泪水突然流了下来,我忙抬手去擦,可袖子早已湿漉漉的,根本拭不净脸上的泪。裴大哥忙将我搂进怀里,压的很低的声音,依旧能够清晰传入耳中。
“视空,别怕,不论发生什么,有大哥替你做主。”
只一句,便在心中砸出个涟漪。我呜呜说不出半句,只能死死抱着大哥,在他怀里一个劲掉眼泪。
待洗好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我这才向书房走去。推门而入,见裴大哥负手立在窗边,目光落在外面,那淅淅沥沥的寒雨中。
男子闻声转头,一手指向桌子道,“芸熙给你熬得姜汤,快趁热喝了。”
踱步走到桌边,端起那青花的瓷碗。暖意从指尖,一直传到心口窝。我仰头慢慢喝下,连同流进碗中的泪水。
“讲讲怎么回事。”裴大哥走到我身边,拉着我一同坐了下来。他语气有些小心翼翼,盯着我的脸似在斟酌,“可是受气了?”
“没……我、我……”我紧忙用力摇头,深埋下脸,说不出下面的话。女子逃婚,这等败坏门风之事,在这陈腐的古代,怕是没有人能够接受。
“可是……不想嫁了?”
我点了点头,跟着忙又摇头。敛眸紧咬下唇,吞吐半晌,终是狠狠一咬牙,认命般嚅嗫而道,“我、我想……想嫁。”
裴大哥剑眉拧起,微一颔首,继而满脸不解道,“那——究竟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