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高的仰起头，却止不住从眼角滑出的冰凉。摒着呼吸，强忍着不让自己哽咽出声。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刺骨的寒意，顺着冰凉的地面传上膝盖，长时间的磕跪，亦是使双腿已酥麻不堪。

　　如今苦苦的强撑，只因，我自己毫无办法……

　　“视空——”沙哑的声音，随着身后人的靠近，而清晰传入耳中。下一瞬间，一双有力的手便环住我，将我拉后几分，抵在一个宽厚温暖的胸膛上。

　　下意识的挣扎了下，换回的却是腰身上，更加用力的收紧。吹到耳际的呼吸暖暖的，竟是这般的真实。身后人的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无奈，“你知我不会拒绝……你定是知我不会拒绝。”

　　听了这话，我确实有些心虚。出了这么大的事，哪一个不是唯恐躲避不及。自己来找他，赌的……我暗自苦笑，赌的是什么，其实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只是没料到，这场赌局是我赢了。

　　“我带你进宫。”胤祯再次开口，更加坚定了几分，“明早，我带你进宫！”

　　我一怔，侧头向后望去。埋在肩上那张冰冷的脸，非但没让我感觉到丝毫寒意，反而温暖至极。眼中逐渐凝聚起一层氤氲，温热的液体跟着从眼角滑下。

　　腰部环着的双手松开，男子随之抬手，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他语气轻柔，商量般的问道，“我找人给你看看手上的伤，可好？”

　　“我和威廉没有什么！”本想开口应是，谁知脱口却是这样一句。见胤桢满脸惊愕，我忙不迭继续开口，“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仅仅是还他——”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男子拥入怀中，用力压向那宽阔的胸膛。我愣了一下，继而伸手拂上胤桢的背，轻轻反抱住他。听着那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我缓缓闭上双眼。指尖触到的温暖，是那般真切。

　　细碎的吻落在发上，含糊不清的低喃，从头顶传了过来，“视空，我——再信你一次！”

　　.

　　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十七日

　　我蹙紧眉头，垂头丧气的跟在胤祯后面。这紫禁城是进来了，可却连康熙个影都没看到。也不知这位皇帝大人不好好呆在乾清宫，跑到哪儿去了？！

　　“胤祯。”我几步追上他，拉着男子的袖子，轻声商量道，“我想看看大哥，行不？”

　　“这……怕是去了，也见不到。”胤桢垂下眼眸，似在苦苦思索。见他眉头越皱越紧，我不由得跟着蹙起眉，一颗心也随之高悬。连个面都不让见，看来康熙是发了狠，定要将太子一党彻底铲除！

　　突然一只大掌在我背后轻拍，抬头就迎上胤祯深邃的双眼。他冲我一笑，轻声安慰道，“视空，别担心。昨儿皇阿玛让大哥和四哥一起看守被圈禁的人。我这就去和四哥商量。”

　　“四阿哥啊——”听了这话，我眉头皱的更紧。虽是从未与他相交，可后世的学者却将这位雍正帝剖析的很是透彻。那么一个雷厉风行的冷面君王，让他徇私枉法？怕是比登天还难！我无奈的叹了口气，摇头说道，“他怕是不会答应。”

　　耳畔传来一声浅笑，胤祯将我的手抓起，小心翼翼的放在掌中轻握，“我与他是同胞兄弟，这点面子定是会给的。”

　　我眉头微微皱下，随后点了点头。手上的伤虽已用药汁泡过，好了大半，可被他这般握在掌中，仍是觉得有些疼。

　　“视空。”男子微弯下身，额头与我相抵，语气是难得的轻柔，“放心吧，裴玄一定会没事的。”

　　心头一暖，努力扯出个笑容。虽然有很多人都这般劝过我，但不知为何，听到他说时，我真的认为一切都会没事。认为不管发生什么，都有他为我顶着。

　　胤祯微微一笑，拉着我抬脚便走。我腿本就短小，哪里抵得过他的步子，只能吃力的跟在后面。不多时，便有些微喘。用力拉拉他的手，疑惑开口，“胤祯，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上驷院。”男子微侧过头，脚下的步子未有缓歇，“那人就是关在那儿。瞧这时候，四哥应是也在。”

　　“那……裴大哥究竟为何被关？”我无异小跑的跟在他后面。说裴大哥结党营私，打死我也不信！

　　“听说小十八途中病情恶化，皇阿玛责斥那人没有一点兄弟之情。他非但没听，反倒蛮横顶嘴，还肆意挞辱随行大臣侍卫。”胤祯的语气满含厌恶，望向前方的眸中，更是不加隐藏的鄙夷，“并且他每夜偷偷逼近皇阿玛所居的幔帐，裂缝向内窥伺。皇阿玛怕遭其毒手，便要废了他。谁知裴玄居然请奏，说那人是忧心皇上余气未消，才裂缝向内窥伺，绝无谋害之心。所以，就被皇阿玛一同关了。”

　　闻言，心头大寒。就怕他跟太子有什么牵连，临走时还跟他再三强调，不要靠近太子！不要理会一切和太子有关的事！谁知……

　　“痛！”猛然撞到前面的人，我捂着鼻子后退两步。

　　“想什么呢？”

　　胤祯眉毛一挑，伸手将我揽过去。拉开我捂着鼻子的手，轻轻吹了起来。见他满脸的认真，心里流过一阵暖意，却还是好笑的开口，“你这么吹吹，就不疼了？”

　　“那是！”他一副想当然的表情，轻如点水般的，在我鼻尖落下一个吻，“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和四哥说。”

　　我想也没想，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我也一起去！”

　　胤桢无奈点头，转身朝一边走去。我低垂脑袋紧随其后，抬眼偷偷打量前方。映入眼帘的是九爷，还有两个穿着臣子官服的人，而他们身旁那人，则是蓬头垢面的跪在地上。胤祯刚才说康熙将太子关在上驷院，再看看九爷嘴边那抹幸灾乐祸的笑，想必地上那人应该就是太子了。真想不到，才短短几日，那个万人之上的太子爷，竟变成如此狼狈的阶下囚。

　　“……父皇若说我别样的不是，事事都有。只是弑逆的事，我实无此心，须大哥代我奏明啊。”太子仰头跪在地上，对得意之色不掩的人，泪流满面的哀求着。

　　“这是父皇的旨意：你的话，都不必上奏啦！”那人一声冷嗤，弹了弹衣服，语气极为轻蔑的断然拒绝。这般张狂，想必他应该就是大阿哥胤禔。

　　“大哥，求你看在咱们这么多年兄弟的情分上，定要代我……”恳求的话，随着太子伸去拉大阿哥衣摆的手而传出。

　　“好了！”那人出声打断，不悦的抽出被拉着的衣服。

　　见状，我不由得皱了皱眉。大阿哥这副舍我取谁的模样，会不会……太明显了？！向边上的胤祯瞥了眼，见他神色似有不悦。再转头望去，连九爷都露出几分厌恶之色。

　　“你不奏，我奏！事关重大，不能见死不救！”旁边那个一直未开口的人，斩钉截铁地说道。康熙派了皇长子和皇四子一同看守，那么他就应该就是皇四子胤禛，未来的皇帝雍正。

　　我细细打量，见他棱角分明，有满人独有的彪悍和刚毅。虽是同胞兄弟，但他和胤祯却长得一点都不像。

　　“好好好，我奏还不行嘛。”听这语气，大阿哥似是有些勉为其难。

　　“大哥、四哥，九哥。”胤祯走过去，笑着作一揖。

　　四爷转头，目光正好同我对上。他漆黑的眸子瞬间闪过一丝惊讶，转而深邃了几分。我下意识的别开目光，望向旁边那几人。

　　“十四弟怎的来了？”大阿哥笑着问道，一副兄善弟友的模样，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刚给额娘请过安，这不，就过来看看大哥和四哥。谁知巧了，九哥刚好也在。”

　　四爷的目光并未落向胤祯，而是朝着我直直望来。他略打量一下，缓缓开口问道，“十四弟，你身后这下人，眼生得很。”

　　“啊，她不是下人。视空，来。”胤祯回身摆手，随之将我拉到身边，“这是裴玄的妹妹，她想见见裴玄。不知大哥和四哥……能否卖臣弟一个面子？”

　　“十四弟！”四爷出声唤道，那样的语气，冷漠到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不是四哥不帮你，而是皇阿玛下了旨，一概人等都不准探监。这个忙，四哥帮不了！”

　　“四哥——”

　　“算了。”我连忙拉住胤祯，朝他摇了摇头。我本就对四爷没报什么希望，所以现在亦是没觉有多失望。

　　“十四弟，不是大哥说你，跟这种顽固不化的余党，还是不要走得太近才好！”大阿哥喋喋不休的开口，“再说那裴玄，我是知道的。根本就是太子一党！平日里就目中无人，飞扬跋扈。居然还敢替老二开脱罪名。这种人就应该……”

　　.

　　注：

　　康熙年间夺位之争，以立了三十多年的储君、又兼索额图相助为一党。以明珠的侄子大阿哥为一党。以皇八子胤禩为首，众臣依附，皇九子胤禟，皇十子胤为其效力。还有素与皇八子交好的皇十四子胤祯，也称为是一党。皇四子、皇十三子是十分隐秘的一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