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地将眼睛睁开条缝,我眨了几下,方才让眼前景象变的清楚。余光扫见旁侧,有一抹正在打扫的身影。我费力的开口唤道,声音嘶哑的险些不可闻。
“樱火——”
“梦梦?你醒啦!太好了!我这就去把药端过来。”话音刚落,女子便转身跑了出去。
不多时,樱火就折了回来,手上还端着热气仍冒的碗。她小心翼翼的将我扶起,体贴的在我身后垫上枕头,让我能够舒服的靠在上面。
“樱火,我躺了多久?”
女子眸中顿现点点晶莹,她忙将视线落向旁侧。过了好一阵子,才别回头,拿起勺子,在热气徐徐上升的药碗里,慢慢拨动。樱火轻声回答,语气中满是疼惜,“能有半个多月了。”
“是吗,那还真是长啊。”禁不住一声叹息,心中很是感慨。我目光掠过女子,落在窗外很远的地方,天空中澄蓝一片。
究竟是何时,已习惯有裴大哥相伴,习惯到如果没有他和嫂子,就会感到孤单……
“来,张口。”樱火吹了吹勺里的汤药,递到了我的嘴边。
我乖乖张嘴喝下,没有抱怨一句太苦的话。待药碗渐渐露底,女子抽出锦帕印在我唇上,将那沾着的汁液拭去。
“樱火,我饿了。”
“我这就去弄些粥来!”那娇巧的小脸上,顿时洋溢出璀璨的笑。樱火忙放下碗,起身朝门口快跑了过去。
我缓缓合上双眼,不再多说一句。鼻翼间,仍然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香。眼角无泪,泪水在这段日子已然流尽。
既然他毁约在前,那么就让我倾尽所有,好好的跟他赌一局……
喝过些粥之后,我体力仍是不支,只得躺下继续休息。没过多久,便迷迷糊糊的睡去。待再醒来时,一眼就看见威廉趴在床边,脑袋枕着自己的胳膊睡着了。而他的另一手,则将我的手紧紧裹在掌中。
其实,以前有很多次睁开眼,都是看到他这个姿势。不论他有多忙多累,不论我是睡着还是醒着,每日他都会来看我。
我强支撑起身,侧躺着打量男子熟睡的面容。他一脸的疲惫不堪,眼下是深深地黑眼圈。忍不住怜惜的伸手,顺着男子的棱角轻轻抚摸。
威廉他,好像比以前消瘦了许多。
面前这人就像个傻瓜,纵然有过欺骗,却还是十年如一日的爱着我。哪怕我心属他人,他都仍在我身旁,默默的守护着……
“晓梦?你醒了?”威廉直起身子,揉着朦胧的眼睛,“不小心就睡着了。”
“这么累,怎的不回去睡?”见他满脸的困意,我轻声询问,浑身仍觉乏力。
“我不累。”男子温润一笑,疲惫的声音中,带着几许沙哑。他动作轻柔的将我扶起,体贴的在后面为我垫上枕头,“晓梦,饿不饿?可有特别想吃的东西吗?”
“我不饿。”淡然一句,不甚在意。抬眸凝望着男子,片刻过后,方才缓缓启唇,继续说道,“威廉,我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婴晓梦了……”
也许,当我在这个朝代醒来时,那个婴晓梦就已经不在了……
男子满是倦意的神色,顿时显出几分黯然。那如月夜下大海的眼眸,宁静而又忧伤。然他却是勾唇浅笑,出口的语调很是平淡,“我,知道……”
“那你可考虑好,是否真要赌上一生的幸福,选择和我在一起?”
威廉低下的头猛然抬起,一脸的难以置信,随之笑声自他口中逸出。微微的颤抖从他与我相握之处传来,包裹着我的手掌更加紧了几分。
望着欣喜不掩的威廉,唇角缓缓勾起,心中却是幽幽一声叹息。未曾料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忽得一道暗影压下,抬眼便迎上那温柔的双眸。细碎的吻落在眼角处,将我流出的滚烫吻干。声音如微风般吹入心底,和煦的暖人。
“晓梦,从今以后,无论什么我都与你一同承受。”
我微微颔首,侧头靠在威廉怀里。心已被撕扯的四分五裂,满目苍夷,再也禁不起任何折腾。环着男子腰身的手,不觉紧了几分,双眼跟着缓缓合上。
只有这个怀里,永远都是温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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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府。两个大字悬于正上方,依旧刚劲有力。
慢步迈进府门,里面却空无一人。威廉因怕我触景伤情,所以一直让我住在忘忧阁。谁曾料想,不过短短的一个月,裴府竟会荒凉到如此……
望见书房的墙上,挂着一幅稚嫩的字。我不觉扶住门框,眯眼盯着那首诗,喃喃念出声来,“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眼前好像看到了当初,裴大哥将刚写好的诗拿起,深邃的眸中带着几许笑意,“这诗的确不错,可是这字就……哎。”
听了这话,我立刻挑眉,横眼望了过去,“怎的?有何不满!”
“呵——”一声浅笑,男子便不再言语。许久过后,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李忠,拿到前门大街,让掌柜的帮忙裱起来。”
见李忠应声接过,我连忙摆手嚷道,“不要!不要!你不嫌丢脸,我还嫌挂不住面子呢!李忠,快拿回来!”
裴大哥一摆手,李忠便无视我的乱吼,拿着诗小跑出去。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的嘴角不住抽动。小子皮痒了,竟敢不听我的话,改天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人世间争名夺利。”裴大哥冷不丁开口,“想我也身陷其中。究竟是什么,能让你如此清心寡欲?”
“因为我了不起嘛!”我禁不住双手叉腰,颇为得意的仰起头。宽厚的大掌突然落下,在我头上轻拍几下,带着种宠溺的意味……
眼眶有些湿润,滚烫的泪水滑过,却是连一声呜咽也没有。我无奈勾唇,喃喃一语道,“大哥,你可知视空……想你。”
我从未对人说过,在自己快疯了的那段日子,每当合上双眼,我都会梦到裴大哥,梦到以前的事……
其实,梦到过去比虚幻的梦境更恐怖。因为梦到过去是回忆。而回忆,是回不到从前的记忆……
果然有些勉强,才走到后院,我就已经开始微喘。抬头望见墙上的靶子,似是看到从前裴大哥教我射箭时的景象。心里又是一紧,竟疼得我折下身子。
缓了好半天,才将那份疼痛压制下。我硬撑着走到墙角,拿起静放在那的弓箭。夹紧箭羽将弓挽满,眯起一眼瞄准红心,继而松手放箭。
几箭射出,却是没有一个正中红心。靶子上零零散散的插着几支,亦是有连靶子都没能碰到的。我从箭筒里又抽出一支,张弓瞄准准备继续。
然还未等放箭,就听到嗖的一声,一箭正中红心。
侧目疑惑望去,见一人笔直的站在身旁,目光仍落在正前方。男子放下弓后,旋身望了过来,“裴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托三爷的福,已无大碍。”紧紧攥着手中的弓,望着那正中红心的箭,哑然而笑。看来,自己以后都不会再射中了。
暗自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即将与三爷擦身而过之时,突然听到一声话语,“裴姑娘,你这般冰雪聪明,不要去做傻事。”
“傻事?”我忍不住冷嗤一声,旋身面向他,身侧的双手紧攥成拳,“三爷读《礼记》吗?”
“读。”男子望着我的墨瞳,慢慢微眯而起,似在思索我的问话。
深望了他一眼,便将目光转向远方,清澈的蓝天上。轻轻转动手上的戒指,颇为平淡的开口道,“那三爷定能懂我。”
记得《礼记》中有这么句: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同国。
我与他的仇,虽反兵,却弗与共戴天……
抚上腕部留下的刀痕,抬眸望向上方。耀眼的光芒,照的我只得轻眯,眼眶中除了刺痛,还有酸涩的感觉。
有些事,注定一辈子都忘不掉!
“对你们来说,他不过是个臣子。可于我来讲,他是我大哥,我至亲的人。”最后一句含在了喉咙口,轻不可闻,固然也有自己才能听见,“我愿为他生,为他死,为他血染双手……”
“裴姑娘——”男子一声轻唤,声音中难掩哽咽。沉默半晌,他方才再次开口,眉间深深的拧了起来,“裴玄,定不希望你……”
“三爷,我本不想如此。”我淡然一语,却是发自肺腑,“可有些事,不是我不想,便可置身事外的。料你再不想与人争斗,料你再清心寡欲,却也还是……逃不过的!”
久久得不到回答,而我亦是选择沉默。轻轻一声,却不知是在为谁而叹。认识这么多皇子,只有三爷猜到我所想。他看得比我透彻,那也就意味着,他将比我活的更痛苦。料到将来的刀光剑影,也就注定活的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