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莉雅说这个青瓷瓶很重要,所以我是一路抱着它回家的。要到家门口必须要经过院子,我驻足在院子外看着那一盆盆石竹花,不得不说,囚牛将它们照顾得很好。
“茗嬅?怎么不进来?”隔着客厅和院子的玻璃移门“咯啦啦”地被拉开了,囚牛探了半个脑袋出来,问道。
我暗暗舒了口气,“这就进来。”我说。我将小瓷瓶往怀里揣了揣,一路小跑着到了家门口。门是开着的,我直接推门就进去了。囚牛他们回来了,螭吻还得再过个几天。
我瞥了眼狻猊,它此时化成了人形,埋头趴在桌上闷笑着,肩膀一抖一抖的。狴犴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整个人也是一抖一抖的。他走到狴犴旁边的座位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刚把手搭上狻猊的背,两个人就抱着笑作了一团。
我满头黑线,不明所以地看着那两只自顾自地笑抽了过去。
“茗嬅,你被耍了。”睚眦两手插在裤袋里,冷冷地打量着笑滚到地上的两只。
我瞬间明白过来,也学着睚眦的样子,微微眯着双眼,降低眼神的温度,冷冷地看着在地上捂着肚子打着滚的那两只,“你们真是无聊。”我说。但显然,我的气场并没有睚眦那么强大,因此这招并没有起多大正面作用,反倒是让他们笑得更凶了。
直接无视掉那两只,我径直从他们身上跨了过去,走到电视前,从怀里拿出那个青花小瓷瓶,“咯嗒”一声,放在了电视机顶上。
负狶扫了个眼风过来,扯了个标准佳公子般的的笑容,“哟,茗嬅,难道没人教过你不能随便顺别人的东西回来吗?”
“是有人教过我不能随便乱拿别人的东西。可是,若是人家硬是要塞给你,你当如何?”我凉凉地回了过去。
负狶的脸黑了黑,“哼,要送也不送个品味高点的,弄个像观音大士的净瓶回来是想怎样?”
我看了看小瓷瓶,通透净白的瓶身,栩栩如生的石竹花,莹莹泛着淡淡的光晕,难道品味不高吗?
“是想怎样麽……收妖吧。”我说。
负狶阴阴森森地将我瞧了瞧,冷哼一声,道:“茗嬅,说真的,你这种因无知而得来的勇气,我很欣赏。”
蒲牢一听,在一旁啧了一声,“茗嬅,别说我事先没提醒你,你要惨了。”蒲牢满脸同情地看着我。
一向,负狶和蒲牢说的话,有一大半我是从不放在心上的,一个说话除了讽刺我就是刺激我,另一个说话基本不靠谱。以前我不在意,当下就更不在意了。但是世事大多难料,不过一天后我就觉得,他们俩的话,偶尔也是可以在心上放上那么一回的。
但是现在,我********扑在了这个青花瓷瓶上。地上的那两只还在笑着滚着,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要滚到什么时候。我抬眼盯着囚牛和睚眦,觉得还是他们靠谱些。于是我指着小瓷瓶,说:“你们觉得这青花瓷如何?”
囚牛蹙眉看了看,“茗嬅,依我愚见,这不过是个净瓶罢了。”
睚眦干脆连瞥也懒得瞥,反倒将我上上下下看了又看,“茗嬅,你是想让我连同你的审美一道鄙视吗。”
“……”我无语。
恰一转身,正好看见嘲风从外面走了进来,我也顾不上他一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瘫脸,冲着嘲风叫道:“嘲风你来,你看,这个瓶子上明明是有绘着石竹花的对不对?它压根就不是观音大士的那个插着柳条的净瓶对不对?”
“别傻了它当然不是净瓶。”蒲牢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旁看着这瓷瓶,在嘲风开口前抢白道。我满是赞同地对着蒲牢直点头,却没想到,他只凉凉地接了句“它只是个白瓷瓶罢了。”
好吧,我想龙浔也许真的没有诓我,他的这九个儿子,除了出去的那一只没有看过但也没必要再给他看了以外,其余的八只似乎真的看不见这瓶上的花纹吧。
然后,这么想着,我将他们八只一个个瞧了仔细,清了清嗓子,道:“我想,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呢?”
狴犴一听,立即止住了疯狂的笑,他捅了捅一侧的狻猊,狻猊被呛得直咳。客厅里一下子静极了,只有狻猊一个人在咳咳咳。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他砰地又变成了狮子的样子,窜到沙发上将头埋进毛茸茸的狮爪中。就连从我进门开始就一直在扫地拖地擦窗的赑屃也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直直地看了过来。
静了那么一会儿,囚牛首先打破了沉默,却是打算转移话题的。
“难得茗嬅今天回来这么早,我们就早些开饭吧。”他说。
“我还不饿。况且,相比饿肚子,我觉得你们瞒着我的事更重要吧。”我口气不善地对囚牛说。
大家又是一阵静默。
一向少言寡语的嘲风,此时突然拉开了餐桌旁的一张椅子坐了上去,“诚然,我觉得我们也没必要再瞒着茗嬅了。”
我挑眉看他,哟呵,这位兄弟很是上道。
囚牛接受着七个弟弟投来的目光,最后叹了一口气,“你该知道了吧,你的老板龙浔,其实是我们的父神苍龙……”
我也拉开另一张椅子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我思考的时候习惯做这个小动作。半晌,我说:“那……你们是要离开了吗?”
“为何要离开?”蒲牢问。
“……你们的父神回来了啊,当初你们到我家来不就是为了等你们父神麽……”我幽幽地说。
睚眦打量了我一会儿,“茗嬅,你是在舍不得我们吗?”
“才没有的事。”我翻了翻白眼,口是心非地说。
狴犴微微笑,“你明明就有吧。跟你生活这么久,你那面上一套心里一套的性格我们还不了解?”
“嗯,习惯性口是心非,这是病,得治,一定要治。”负狶那一张充满风雅味道俊脸,此时正得意地笑着,潜台词似是:“小样儿我早把你一眼望到底了,就喜欢装。”
我默了默,心里却已经掀桌了无数回了,被人说中的感觉真不爽。我尽量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么,你们究竟是要不要离开这个家啊?”
狻猊不知何时将脑袋从前爪抬了起来,“茗嬅,从父神出现到现在,也有小半个月了吧。我们倘若要离开,岂不早走了,何必还留到现在?”
“也许,你们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件事的啊。”
突然挨了一个爆栗子,我捂着被敲疼了的头恨恨地盯着睚眦看。“你以为我们都跟你一样是小白吗。”睚眦算是说了句总结性话,其余几只都表示赞同。
“你们凡人有句话不假,但用在这里得改改。‘永远不要和茗嬅争论什么,她只会将你拉到跟她同一水平,然后用丰富的经验将你打败。’咱各自都散了吧。”负狶说完,他们果真都不再搭理我,该干啥干啥。赑屃重又拿起抹布,勤勤恳恳地抹着窗玻璃。
喂,我说赑屃,你究竟是有多热衷于家务啊……
就这么捂着头呆呆地看着赑屃擦这擦那的,过了一会儿狻猊的大尾巴便扫了过来。它走到我脚边抖了抖浑身的毛,一股淡淡的好闻的水果香从它身上飘来。
“我今天用了你的沐浴露洗了洗我的鬃毛,你不介意吧?”它躺在我脚边时说道。
我看了看它浓密的鬃毛,欲哭无泪,我最喜欢的沐浴露估计是被它用了个精光。我笑笑,“怎会介意呢,我瞧着有那么小气吗……”
狻猊喷了喷鼻息,睁着黑溜溜的圆圆的大眼睛看着我,我在它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表情有点扭曲。
“茗嬅,”它将目光调向赑屃的方向,“赑屃这个家伙,并不是在哪儿都这么勤奋的。你要是知道他跟明成祖的事,你就知道他这家伙啊,只有在自己认定的人身边才这样。”
狻猊的话我消化了半天,然后头一歪,“那这么说,他是认定我这个房东了咯?要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一辈子咯?”
狻猊:“……”
它颇飒爽地一甩大尾巴起身回到它最钟爱的沙发上去了。
再次看着勤劳的赑屃,我微微地笑了,心里暖暖的。狻猊是懒了点,但其实每次都是它在安慰着我。
只是心里只暖了一瞬,就被别的情绪取代了。我只是在习惯了一个人后,他们突然闯入了我的生活,强势得容不得我半丝拒绝。每天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汇聚成河,当某天发现我已经变得很依赖他们,很享受他们的陪伴时,我已开始害怕回到从前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目光移向电视机顶上的小瓷瓶,我想了想,决定明天上班的时候还是要还给龙浔的。
我将小瓷瓶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解释着为何不能收下这瓷瓶的理由,他双手托着下巴,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一声喟叹,“茗嬅,你也太小看我要嫁你的诚意了吧。这个青瓷,我只是将它物归原主罢了。”
“物归原主?我自认为我家祖上并没有什么传家宝流落在外……就算有也应该是在我姥姥那儿。”
“你还有个姥姥……?哦,我倒是将她给忘了。”顿了顿,龙浔看向窗外,“她似乎时间不多了。”
我垂下眼睑,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小瓷瓶往他面前又推了推。龙浔又将目光看向了我,他打量了我一会儿,站起身将小瓷瓶放在了他身后的书架上。
“我当是替你保管吧,下班前记得来我这里将这青瓷带回去。”他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你要是不来拿,我让莉雅给你送去也不是不可以。你知道莉雅她脾气不太好……”
“我知道了。”我立即答道,在心里狠狠地将他腹诽了一遍。
转身将走之际,龙浔那不愠不火的声音飘来,“茗嬅,我的聘礼早已送到你家了。改日,我们得好好择个吉日把我们的事办了。”
我身子一僵,“什么聘礼?我立即给你送来……”
龙浔一双波澜不惊的双眸里似乎正酝酿着风暴,他咬牙切齿地道:“你就如此不待见我麽……”
我老实回答:“也不是,就是本能地想避开你。”
“本……能……”他将这两个字反复品味着,终究叹了口气,“你这本能倒是偶尔对了一回。不过,言归正传,你愿意归还我的九个儿子吗?”
我:“??????”
龙浔牵起嘴角坏坏一笑,“他们便是我下给你的聘礼。你早在三年前就收下了。”
我:“!!!!!!”
果然是一家人,儿子预谋着卖父,父亲预谋着卖子,但双方都是合计着把我给吃得死死的。我摩擦着牙齿从喉咙里阴森森地挤出一句话来丢下就走,我说,“算你狠……”
出了龙浔的办公室,莉雅大美女正表情难测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手拿着报纸一页一页翻看着。我看了看,说:“莉雅,报纸拿反了。”听墙角什么的最讨厌了。
莉雅装作没听到,我也不再理她径自走到自己的座位上,那是离大门最近的地方,我特意要求来的,万一店里有什么突发情况也好方便逃跑。
安静了一小会儿,感应门“叮”一声地开了,走进来一个梳着高高马尾的俏丽女生。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一双传神的大眼睛正滴溜溜地盯着我看,樱桃小嘴细细地抿着。目测年龄该是在十八上下。
我露出职业微笑。她小小地低呼一声,冲过来一把将我搂了个满怀。
“茗嬅!!茗嬅!!真的是你吗茗嬅!!!”一通吼完后,她一阵风似的直奔进龙浔的办公室,一顿咆哮,“阿浔你这条该死的龙,说,你把她藏了多久!”
我没听见龙浔的声音,因为那个女孩根本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女孩还在咆哮,内容无非是说龙浔有多可恶多不可信多坏心眼多小气多自私多不讲义气。莉雅在外面咧着嘴听着,没有要进去阻止的意思。
我看莉雅袖手旁观,于公于私,我也该跟着一道袖手旁观。我低着头思考着,怎么又来了一个认识我的可我不认识的,非人类呢?良久,办公室安静了下来,我以为一切到此结束。龙浔淡淡的声音响起,“唔,要留你下来也不是没可能,只是……”
“只是?”女生问。
“你还未成年。”龙浔继续淡淡地说。
“……这倒是个问题。那你算我是勤工俭学吧。”
“不付工资?”
“不要工资。”
“成交。”龙浔说道。
莉雅这边厢,“啧,真是会算计。”我附和着点头。转而想起了什么,我问莉雅:“莉雅,老板说要给你涨工资的,涨了多少?”
莉雅瞥了我一眼,“不是很多,几百年的修为罢了。”
“嗯?”我疑惑道。
“我的工资就是修为。”莉雅突然握拳愤愤道:“哼,等我有了足够的修为,赶上那几只以后,看他们还怎么同我抢龙女!”
我默默退至一边,觉得还是得跟她保持点距离的好,她难道是蕾丝吗……这么一想鸡皮疙瘩就起了一身。
那女生出了龙浔的办公室,看到莉雅在一旁,她蹙着眉走了过去。“莉雅,为何连你也要瞒着我?”
莉雅低头看着自己涂得像血般鲜红的指甲,“你不是到撒哈拉过冬去了麽,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你叫我怎么通知你?”
“对啊,我倒是忘记了。我一向讨厌冬天的,刚在撒哈拉晒了三个月的太阳,你替我看看,我这肤色就是凡人说的古铜色了吧?有没有把那个古什么乐的凡人给比下去?”
莉雅抬眼看了看,“是差不多了,你要是再加把劲儿,就可以跟黑夜融为一体了。”
女生甚是满意,继而双眼冒着星光看了过来,一把拽住我的手,“茗嬅茗嬅,你可还记得我?”
我慢慢地摇了摇头。
女生双眼中的星光立时就黯淡了不少,但随即又熊熊地燃烧了起来。“没关系没关系,我们重新认识下就可以了。我是女魃,但我嫌这个名字太过招摇,我给自己取名叫炎华。”
我怔怔地同她握了握手,双手相握的瞬间,又是一个片段快速闪入我的脑海。那是一名身着青衣的曼妙女子,纤细的柳腰环佩叮当,皓腕间轻拢薄纱,掩嘴轻笑于层层叠叠的花树丛中,面容看不真切,只有一双大眼忽闪忽闪的。
女子一头艳红胜火的长发飘逸着,她说:“吾乃黄帝之女,名曰魃。你且唤吾女魃吧。”
我甩了甩头,真是的,最近为什么总有奇怪的片段闪进我脑海中呢?改天得去做个心理咨询了。
我笑着习惯性回道:“欢迎光临千寻古董店……”
莉雅和女魃默。龙浔倚靠在门框上,一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慌乱地低下了头。
就这样,千寻古董店加入了一个新成员,年方十六的女魃,又名炎华。
回到家我颓然地躺进沙发的一角,双眼无神地看着放在电视机顶上的青花瓷瓶。想想不妥,于是起身将它收进了我房间里的书桌抽屉里。
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我爬起身来走到书桌前,犹豫再三还是拉开了抽屉,将青瓷瓶取了出来。我拿在手里摩挲着,冰凉冰凉的触感从我指尖传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手指无意识地描绘着瓶身上的石竹花,脑中却是万马奔腾般隆隆作响。
我搁下青瓷,重新爬进被窝,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第二天起床时整个人是浑浑噩噩的,我知道昨晚又做梦了。
先是有女子月下河边独舞,着一身及地火红长裙,彩扇飘逸着在空中划弧。不多时湖中月影微动,一袭素白身影从空中飘飘而下,长发四散。素白身影悠悠而落,随即加入了女子的舞中,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展身姿,舞步幻化莫测,流水行云。
一曲舞毕,两名女子相视一笑,月色朦胧。
囚牛敲了敲房门,我应了声就下床了。走过窗户时我打着哈欠随意朝外瞥了眼,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光天化日之下,一张惨白的人脸就贴在窗子上,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狠狠地盯着我,嘴角溢着鲜血。我头皮一阵发麻,连退数步立马转身想拧开房门把手,但无论我怎么使力房门就是打不开。
我惊恐地回头,窗外那张脸仍扁扁地贴着,我竟觉得它正咧开黑洞洞的嘴对着我笑。
我放声大叫着睚眦,可是无人回应。我不死心接着叫,还是没有人回应我,原本不大的房间此时诡异地回荡着我的声音。我的心脏跳个不停,无力地滑坐到了地上。
那是个死灵。
通常我是不招鬼魂的喜欢的,它们反倒是惧怕我身上的这股灵气。这是第一次,我看见了死灵。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见死灵者,便离死不远矣。
我吓得直哆嗦,双手大力拍打着门板,依旧没有任何作用。窗户开始震动起来,不多久“咯啦……”一声,窗户上出现了一道裂纹。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后背死死地抵着门板,心里期盼着门外的随便哪只能拧开这该死的门……
又是一声脆响,窗户上的裂纹延展得更长了,随着延伸,又出现了新的裂纹。我开始不顾一切地大叫:“睚眦!睚眦!!”仍是没有回应。
窗玻璃毫无预警地震碎了,玻璃渣子掉了一地,有些还飞了过来割破了我的脸,火辣辣地疼。那张脸并没有进来,它在外面徘徊了一小会儿,然后停下来,眼球慢慢朝上翻着,翻着,最终眼中只剩了眼白。
“咝咝咝……”它空洞的嘴大张着,吐出一团一团的白雾,白雾慢慢地扩散了开来,蔓延进了我的房间。
挨着窗放着的书桌上,是昨晚我拿出来的青瓷瓶。那团白雾在触碰到青瓷瓶时,“嗞啦”一声消失不见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我从地上猛地跳起,冲过去一把抓住青瓷瓶,不顾我的手碰到白雾的地方钻心的疼,我拿到瓶子就抱进了怀里。
更多的白雾从那东西的嘴里吐出,一点一点朝我逼近。我抱着青瓷瓶一步步地后退,直到抵在墙上不能再退了。
白雾最终将我团团围住,鼻尖弥漫着潮湿泥土的腥味,白茫茫的一片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更用力地往后面的墙上缩去。怀中的青瓷瓶泛着莹莹白光,瓶身上的青釉变得若隐若现。
左耳边阴风吹来,我本能地将脸撇到了右边,突兀地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珠子就贴着我的脸,我蹲下闭眼大叫:“滚开!!!”随即将手中的青瓷瓶往那双眼睛的方向砸了过去。没有听到瓶子落地的声音,我哆嗦着不敢睁开眼睛。
“真蠢。”耳边一道戏谑的声音,我一个激灵,猛地睁开双眼。面前,一双锃亮的黑色男式皮鞋站定着。
我循着一双修长笔直的腿抬头,一张略嫌苍白的俊美面容撞入我的眼中。只是这张脸上的表情我不大喜欢,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一只白皙干净的手递了过来,手上是被我丢出去的青瓷瓶。
“收好了,若是这青瓷碎了你的小命也不保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累,但无损冰冷音质中的威严。
我咽了咽口水,颤抖着伸手接了过来。我的双耳因为害怕还在嗡嗡地响着,对他说的话我并没有听得多真切。阳光洒进房间里,一切如常。白雾不知何时散开的,我以为这一切都是梦,但那扇破碎了的窗户无声地提醒着我,这一切不是梦。
我抹了抹额上的冷汗,扶着墙站了起来。房门这时被打开了,睚眦冷着一张脸站在门口。他同我面前的男子对视良久,最终微微欠了欠身子,“多谢大人。”他说。
面前的男子回头看了我一眼,对睚眦摆了摆手,“不必如此拘礼。”
我的腿仍在微微的颤抖,我缓了缓气,“睚眦,刚才我叫你了。”睚眦默了默,“我并没有听到。”他说,低下了头。
我沉默。突然想到眼前的人我不认识,但显然睚眦认识。我低咳着想引起睚眦的注意,他该给我解释解释。
但是直到我的假装变成真咳,睚眦也只管低着头对我不闻不问,难得收敛了满身的戾气,乖顺得跟个什么似的。
倒是面前的男子开口说话了。“我知道你叫茗嬅,你也不用诧异,我认识你的朋友季依夏。”
“那么你是……”
“赵莫言。”
赵莫言?陌生的名字,倒是听负狶提过,似乎那时,也是被问起阿夏的事时听到的。
“是季依夏的未婚夫。
在他的注视中,我的眼睛越睁越大,嘴巴也张得能吞下一枚鸡蛋,诧异地盯着他看。
阿夏的未婚夫?!这个消息不啻于是一枚重磅炸弹,他轻轻浅浅地丢了过来,却将我狠狠地炸出了内伤。
“我从未听她提起过你……”我呆呆地盯着他道。
“我知道,所以我告诉你了。”他说的理所当然,“她嘱咐我要保你性命周全,这样你才能去当她伴娘。”
我还是没能从这个震惊的消息中缓过神来,囚牛在门上礼貌性地敲了三下门,然后朝着这个叫赵莫言的男人欠了欠身子。
“大人,不知大人大驾光临,囚牛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无妨。”
我终于听出这对话中的端倪,问道:“他们为何叫你大人?”
赵莫言对着我笑了笑,“因为我是冥间的管理者,你们称我叫做阎王。”
“那么,上次我差点一命呜呼的时候,是你过来救的我?”
“不是,来的是我的阎罗之一。确切点说,我是冥王。”
我暗自抹了把汗。看来,阿夏跟我也许是同一类的人,只是我们各自隐藏得很好。如此看来,我对阿夏这个唯一的朋友,还真是知之甚少。
我看了看手里的青瓷瓶,叹了口气。耳边突然响起赵莫言方才说过的话,我猛地抬头,“你刚刚说什么?你说这个青瓷碎了我的小命也不保了?!”
“龙浔没有告诉你吗?”他诧异地问我。
“他该告诉我什么吗……”
赵莫言若有所思地将目光调向窗外的某处,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阳光下,龙浔穿着一袭黑色风衣,双手插在口袋里,淡淡地望着这里。
“茗嬅。”他低低沉沉地叫我,“我本不想你知道得这么早的,但我不想再看见你拿它丢来丢去了。”他轻松跃窗而入,风衣下摆随着他落地的动作缓缓落下。
在我的目瞪口呆下,他不疾不徐地说道,“茗嬅,它里面装着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