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混沌不清的意识,因为额头上一只温暖的手覆上而清醒了不少。迷迷瞪瞪地睁了睁迷茫的眼,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模糊的人影在眼前晃悠,身上有一股很令我怀念的味道。
模糊的人影看到我微微睁开的眼,像是终于放心了,低低的叫了我一声。这一声,却瞬间让眼泪湿润了我的眼眶。豆大的泪水止不住地从颊上滚落,无声地浸入枕巾,酿湿了一方。
“妈……妈妈……”不知为何,看到母亲后我就忍不住落泪,像是跟母亲经过一场生离死别似的。尤其在听到母亲轻柔地叫着我的乳名后,泪水更是像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我的乳名,叫小十。
母亲说因为我出生在十号,所以乳名就叫小十了。
“小十,你终于醒了。你都烧了两天了,急死妈妈了。”
“妈……真的是你?”我止不住地哭,泪水模糊了视线。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当然是妈妈啊。”说着,母亲的手又在我的额头上探了探,温柔地笑着对我说:“嗯,烧退下来了。小十,你再睡会儿,妈给你去煲些粥来。”
说完,母亲就走了出去,顺带着关上了房门。
等泪水终于止住,我抬手擦了擦还在眼眶里的眼泪,未及放下,我就顿在了那里。反复把手心手背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觉。明明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有说不出是怪在哪里。也没多想,我从床上下来,及了拖鞋就走进浴室照镜子。
镜子里,映出了我。
十二岁的我。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圆圆大大的双眼,细细长长的眉,白皙的皮肤配上樱桃小嘴一点红,还真真觉得以前邻里夸我长得漂亮的话不假。可是不知为何,我脑海中却浮现出了我另一个模样,二十四岁时的模样。
抬手撑在镜子上,和镜子中的自己手对着手,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我知道长大后的样子与现在比起来那真叫长“残”了。可是又为何,我会知道长大后的自己呢?
就在这时,房门咯嗒一声被打开了,我转过头看向门口,心不由自主地又激动了起来。门口,站着我伟岸的父亲,他一手搭在门把上,发现我没在床上躺着,便自然而然地看向浴室的方向。
“爸……爸……”声音抑制不住地哽咽,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刷刷地似断了线的珍珠颗颗往下掉。
“小十,怎么不在床上躺着跑下来了?”说着父亲便朝我走了过来。“哟,怎么还哭了呢?哪里疼?”
我摇了摇头:“不疼,哪儿都不疼。只是看到爸爸太激动了。”
父亲慈爱地摸了摸我的头,蹲下身子,半开玩笑道:“小十,是不是想撒个娇让爸爸给抱上床啊?”
犹豫了一下,我点了点头。父亲的怀抱,是我最为依恋的。窝在父亲的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杂着洗衣粉的香味,莫名地就让我安心了不少。不再去费神想什么,我只是趴在父亲怀里,默默地汲取着父亲身上的温暖。
父亲把我放在床上,自己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小十,再过三天就是你十二岁生日了,有没有想好要什么生日礼物?”
突然就觉得这个场景好眼熟。而父亲问我的这个问题,我也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想吃大蛋糕……”
父亲笑道:“就只是蛋糕?”
“嗯,只要蛋糕。”我十分坚定地点了点头。
父亲再次摸了摸我的头,说:“小十,爸爸现在涨工资了,可以给你买更多礼物了,你高不高兴啊?”
一听礼物,我立马就笑得一脸灿烂:“高兴,高兴。不过我还是只想吃大蛋糕。”
父亲噗嗤一声笑了,刮了下我的鼻子:“我们家小十还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孩子呢。”顿了顿,父亲的话里似乎含了别的深意,可是我听不明白。父亲说:“太容易知足反而会失了去努力争取的动力。小十,偶尔也要贪心一点啊。”
父亲说什么,我只管点头便好。父亲在床边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走了出去。看着父亲的背影,我竟觉得有些恍惚,好似父亲在下一秒就会消失似的。忍不住出声喊住了父亲:“爸爸。”父亲回过头来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我,我看着父亲的面容,又觉得没什么话说。
“好好睡觉吧,过一会儿再来叫你喝粥。”说完父亲就出去了。靠在床头,我伸手摸了摸额头,的确还有点热度。整了整小薄毯,我重新躺了下去。闭上眼的同时,又是一阵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三天后的生日,也在瞬间变得令我十分排斥。总觉得那天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听到母亲在叫我。“小十,还困吗?先去喝点粥再回来睡吧。”
迷糊地揉了揉眼睛,我含糊地哦了一声。牵着母亲的手走出卧室的时候,我却听到身后有人在叫我。回头看去,身后什么人也没有。“怎么了?”母亲问。我随即摇了摇头,“没什么。妈妈我饿了。”
母亲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亮一样漂亮,目光柔和得也似皎洁的月光,安抚了我的不安。“饿了那就多吃点,你都有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眨眼就到了我十二岁的生日。早晨起床的时候,母亲又特地给我量了次体温。“嗯,看样子是真的不烧了。”说完母亲就出去了,让我自己打理自己。趿拉着拖鞋走到浴室的时候,我掩嘴打了个哈欠。却在这时又听到了有人叫我的名字,不过这次声音换了个人,带着些焦急。不紧不慢地把这个哈欠打完,我并没有多加理会。我懂事起就经常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可是周围根本没人。我跟母亲说过,母亲教我以后不管听到谁叫我名字,若是没看见叫我的人,那就千万不要答应。否则,魂魄就会被那些东西给拿了去。
听到了就装作没听到,我最拿手的了。
拧开水龙头,声音就在哗哗的水声中消失了。赶紧洗漱完,我穿上最喜欢的小裙子,今天是我生日,父母答应要带我出去玩。蹦蹦跳跳地到客厅里,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母亲在厨房忙碌着。餐桌上摆好了我的早饭,我拉开椅子坐了上去。吃着早饭,我不时朝厨房和沙发瞥去。似乎,曾经有个背影优雅的男人也像母亲一样系着围裙在这间不大的厨房里忙进忙出。似乎,曾经有只体型颇大的狮子霸着整张沙发像父亲一样漫无目的地调换着电视节目。
呼啦呼啦地把粥喝了个精光,可是我却不觉得肚子有被填饱。但也没想着要多添一碗,我把碗筷收拾了拿进厨房里。“小十,去问问爸爸今天晚上吃什么,回家前先去躺超市好买些东西。”
对着母亲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走出厨房去问了父亲,我回头大声告诉厨房里忙碌的母亲。一回头,却见厨房门口站了名男子,挺拔的身姿,细细碎碎的发,模糊得看不清的面容上敛着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呼吸顿了顿,明明有什么就要脱口而出,可是嘴张了张,我只说了句:“妈妈,爸爸说晚上去超市里看看再决定。”
我的反应令我自己都吃了一惊。家里凭空出现了个男人,母亲看不见他,父亲也看不见他,只有我看得见,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个男人其实不是人吧。应该要感到害怕的,可是现在心里流淌的这股像是有蚂蚁在爬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不由自主地朝那人影迈了一步。却在下一秒,人影倏地消失了。
“怎么看着厨房门发呆啊?快去把你的小包背上吧,等妈妈弄好了我们就出发去游乐园。”父亲从沙发上起身拍了拍我的背,我从怔愣中缓过神来,对着父亲甜甜一笑,一阵风似的冲进房里背起了我隔夜就准备好的小背包。
突然一声悠扬清脆的铃铛声,眼前掠过一道小小的人影,看样子像是五六岁的男孩子,一个劲儿地嚷着要去游乐园,要去做云霄飞车,要吃棉花糖……
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搞不懂自己是怎么了。
好不容易等母亲收拾妥当了在门口穿上了鞋,门开到一半却又忽然转身,上下扫了眼屋子,说:“回来还得打扫卫生,真累呢。”
我牵着父亲的手,嘴快地道:“不用打扫啊,会有人替我们打扫的……”
“谁?”母亲笑眯眯地问,“谁会帮我们打扫卫生?”
话到了嘴边便噎住了。谁?我想说的是谁?可是我明明记得有另一个身影总是在屋子里忙碌地转悠,一会儿擦擦这儿,一会儿抹抹那儿,默默无闻任劳任怨。那人是谁?
无语半晌,看着母亲我挫败地摇了摇头,说:“没人。不过我会帮妈妈一块儿打扫!”
母亲笑了笑,未语。
左边牵了父亲宽大厚实的手,右边牵了母亲柔软的手,我走在父母中间,一家三口,和乐融融。虽然我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虽然那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总是会自动自发地找上我,但是身边只要有最亲爱的人陪伴,这些都算不上什么了。
可是……为何这些都让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不真实到让我觉得下一秒,我便要失去这一切。
“不进去吗?”在游乐场玩了一天,回家前按照之前的计划去了超市。我站在大商场的入口处迟迟不肯进去,母亲便弯下腰来问我。
我在入口处站着,没有勇气迈出脚走进去。因为在我的眼里,这商场的入口就好像是一张妖怪的嘴,它无声地大张着,里面是黑洞洞扭曲了的空间。父亲先一步走了进去,我眼睁睁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那片黑暗中,只余了声音传来:“小十,快进来啊。”
母亲作势牵了我的手就要把我领进去。突然我挣脱了母亲的手,连连后退数步。我说:“妈妈,今天晚上我们去吃快餐吧。”
母亲看看我,又回头看了看已经走进去的父亲,叹了口气,说:“好吧。”随即又把父亲给叫了出来。看到父亲一脸困惑地走了出来,我大大地松了口气。“怎么突然想着吃快餐了?”
我嘿嘿一笑:“今天妈妈也累了啊,还要煮晚饭更累了。所以就想着到外面吃了。”说完我瞥了眼父亲身后,商场的入口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完全是另一副景象。
耳边一声无奈的叹息,伴随着铃铛清脆的叮铃。
我抓起父母的手,焦急地催促着:“快走吧,快走吧,我快饿晕了。”父母半是宠溺半是无奈地应和着,微微笑着被我拖着往前走。可我越走越急,不住加快的步伐还差点自己把自己绊了一跤。
“小十,怎么那么急啊?……小十?小十?”母亲叫我,我也没理会,只是一个劲儿拽着他们往前走。“小十你这是上哪儿去?快餐店都走过了。”“小十?……茗嬅?茗嬅!”
我的身子猛地一颤。这个场景……我是不是曾经历过类似的?母亲在身后追着叫着我的名字,可我只是发疯似的跑着,慌不择路地横穿了马路,而母亲……
忽然刹住了脚步,我倏然转身,直视着立于父母身后的,穷奇。
在商场入口处的那番人潮涌动中,我一眼就看到它无声地站在那里,一只浑身腐烂的穷奇。被铁链束缚住的双脚溃烂不堪,嗜血的红眸带着森然的冷意直直盯着我。
我以为我拉着父母走开就好了,却不想它竟拖着脚上的链子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咯啦——丁零——咯啦——丁零——”
穷奇无声地盯着我,把我看得一片毛骨悚然。“咯啦——丁零——”它又向前迈了两步,嘴巴动了动,可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无声,胜有声。
它说:“你以为你能跑得掉?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不管不顾地抓着父母的手就跑了起来,我焦急地大声说着“快跑!爸妈快跑!有妖怪!”任凭父母怎么叫我,我只管带着他们一个劲儿地奔跑着。
“茗嬅!小心!!”母亲一声尖叫,我只觉得背后被人猛地一推,直接将我推出了两米开外,倒在了路边的绿化带上。原来,待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带着父母跑到了马路中央。
我还没来得及喊不,父母已经被冲过来的车撞飞了老远。呆愣愣地看着,呆愣愣地,连怎么哭都忘记了。穷奇站在我的身旁,阴森森地笑:“呼呼……呼呼呼……到头来,结局不都一样……呼呼呼……”
“不要!!!!!!!!!”我坐在地上用尽全力喊了出来!为什么这种失去至亲的痛要让我经历两遍!明明,明明只差一步,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
“因为,这终究不是现实啊。”铃铛叮铃,一只少女纤细白嫩的手搭在了穷奇的肩上,刷拉一下子,穷奇就不见了。一身唐朝宫装的少女足尖轻点,缎带纷飞,铃铛作响。
“你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多久?若是不给你下点狠药怕是你想这样过一辈子了吧?”少女眯了眼,颇有恨铁不成钢地盯着我。“茗嬅,你要让自己在床上躺一辈子吗?”
少女挥了挥衣袖,轻掩朱唇:“他们还在等那个叫‘茗嬅’的人,一直等到她醒来为止。”少女说完正欲飘走,却被我一把拽住了水袖:“若是醒不来呢?”
她危险地眯了眯眼:“不会。她会醒来的。”
少女说得如此笃定,我一时只能怔在了那里。少女说完,俯身从我手中抽走了她的衣袖,拍了拍我的脸颊:“茗嬅,你看着吧,这一天不会很远。”眨眼间,少女的身子变成了一只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哗啦啦飞了一片。
“等等……”只来得及伸出手在蝴蝶群中抓了抓,突然腹部和大脑同时传来的剧痛让我闭上眼瑟缩了一下。再睁开的眼睛的时候,我却看到了雪白的天花板。再次费力地眨了眨眼,看到的仍是白色的天花板。默然睁着眼,记忆一点点地开始恢复,可是也只停留在自己扎了肚子数下,然后因为失血过多和疼痛我晕了过去。
吃力地仰起头来想看看身体情况,奈何胸口以下的部位全部被严严实实地掩在了同样雪白的被子下。我把头重重地扔回了枕头上,干脆躺在那里挺尸。空气中弥漫着厚重的消毒药水味儿,掩盖了不少其他的味道。门外时不时就有身穿病号服的人经过,他们或是一脸憔悴,或是满脸苍白,总之尽显病态。有时经过的那么一两个人会朝里瞄上一眼,这个时候我就干脆闭上眼装作睡着了。医院这种地方,对我而言可不是个好地方。
干干躺在床上挺尸的时候,我觉得时间过得很慢,慢到了一分钟当以五分钟过。所以在我觉得差不多躺了有一小时了,其实只过了十来分钟罢了。病房里有三张床位,可是只有正中间这张床上躺了人。那个人就是我。是以,病房里安静得连一个根本没有呼吸的人,都让我似有似无地听到了她的呼吸。
她吸气,被抹胸束着的微微隆起的胸部便稍稍向上挺了挺。她呼气,连着肩膀和胸部一块儿小幅度地降了降。虽然她做着我们生人每天都会无意识做着的最简单动作,可是看在我眼里只想笑。一个魂魄,哪里还需要呼吸。
她知道我醒着。我刚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就已经坐在了我盖着被子的腿上,见到我睁眼,她也只是很轻淡地瞥了我一眼。
呼。吸。呼。吸。
我挺尸了十多分钟,坐在我身上的这个魂魄就做了十多分钟对她而言毫无意义的呼吸动作。有点像是故意做给我看似的,为了证明她曾经也是个需要这种呼吸运动的活人。
“七七。”在我觉得好像又过了一个小时的时候,安安静静坐在我身上的魂魄忽然开口吐了两个字出来,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转了过来看着我。
没有反应过来,我本能地“嗯?”了一声表示询问。
可是这个魂魄又不说话也不看我了,她轻卷了脸颊旁垂下的一缕青丝在手指尖缠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有从她身上感觉到恶意,我也就由了她坐在我身上,反正她也没分量。互相沉默的间隙,不断有新死的或是已死一段时间还在徘徊的魂飘过我的病房门口,大多只往里瞟了一眼。有些好奇心重的,便会停下来伸个头进来,但随即像是碰到了什么烫人的东西一般又立马把头缩了回去,一溜烟就飘走了。
在这种沉闷的氛围里是最容易被瞌睡虫找上的。就在我昏昏欲睡的当儿,悄无声息的她又突然冒了一句话来:“我的名字。”
将她前后两句话串起来想了想,我了然。“你叫七七?”
她难得的有了反应,点了点头。我“哦”了一声,拉了拉被子将自己盖严实了些。医院的冷气开得有些强了,露在被子外边的胳膊都起了层鸡皮疙瘩。半晌,她轻飘飘地看了我的肚子部位,问:“疼吗?”
原本被我粗神经忽略了的痛,被她这么一问终于被勾了起来。之前也不是我不疼,而是我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这个来历不明且意图不明的魂魄上了,对自身的痛楚感应自然就降低了不少。略略呼了口气,我不敢让肚子因为呼吸而有太大的起伏,然后回道:“疼。”
然后又是沉默。
我骨碌碌转了转眼珠子把这病房上上下下扫了一遍,终于在旁边的床位上看到了一件属于囚牛的东西——一把古琴。囚牛曾经豪气冲天地说过:“琴在人在,琴亡人亡。”既然他视若生命的古琴在这里,那么他想必也在这附近。意识到这一层,我对身上的这个酷爱深沉的魂魄就稍稍放心了些,好歹她是囚牛默许呆在这里的。
又是过了好半晌,这次我就差点见到周公了,她又轻飘飘地来了一句:“我感觉不到疼痛。”
大概是被瞌睡虫侵袭了大脑,嘴巴倒是比大脑动得快,迷蒙中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道:“那是好事。”意料外,我的回答来的很快。而她的追问也很快:“为何?”
皱眉,因着这难得的清静也被人打扰,我恶声恶气道:“不痛不痒,才能承受起那些常人承受不了的痛苦,才能做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照样笑傲天地。”
不再追问,我舒展了眉,满意地沉入了梦乡。还未完全睡得不省人事,依稀听见她似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是这样吗……”
这一睡又是睡了个昏天黑地才悠悠醒来。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关切的眸子,一时半刻没有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后,我已经颤声叫出了口:“小……姑……?”借着吃惊,我顺道儿扫了眼腿上,那个名叫七七的魂魄早已不见了踪影。微微侧头,临床上原本放着的囚牛的古琴也不见了。
小姑长长松了口气,握紧了我不知何时露在被子外的手。“茗嬅,你快吓死小姑了。”小姑的话音里因害怕带着丝颤抖,还带着一些哭腔。我这才注意到小姑的双眼是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
“小姑你怎么会在这里?”
似乎不提这个问题还好,一提,小姑的眼眶霎时又红了一圈。“茗嬅,你是我哥唯一留在世上的血脉,你要是出了个什么事,你叫小姑怎么……”说到这里小姑已是泫然欲泣,之后泣不成声。
我强自扯了抹笑容给小姑看,哪晓得她看到后却是哭得更凶了。无奈,我安慰道:“我不会有什么事儿的。倒是小姑你怎么知道我住院了?”
小姑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擦了擦眼泪又擤了擤鼻,然后认真严肃地同我说道:“是接了个男人的电话才知道的。茗嬅,你上次回老宅时不是有个男朋友吗?如今他人呢?”
若是小姑不提起,我差不多已经把龙浔扔到了我记忆的角落里。可看了看小姑的脸色,显然她对于这会儿龙浔不在医院陪我很不满意。其实龙浔在不在对我来说倒是没什么要紧,他的儿子们同样可以把我照看得很好。想了想,我尽量抚平了音调回道:“他因为工作需要,出差去了。”这句话诚然不假,也不算是我骗了小姑。
可是小姑依然不大高兴,说:“天大的事儿,能比上你被歹徒连捅数刀来得更要紧?”
一时听得怔了片刻,我茫然问道:“被歹徒连捅数刀?”随即反应过来,怕是不知那几只中的哪只给小姑打电话报信时说我是被歹徒捅了刀子才进的医院,于是干脆连连附和点头称是,顺带着一边偷瞧小姑脸色一边拿捏着话把龙浔不痛不痒地给诽了一通。
说的差不多了,小姑正色道:“茗嬅啊,也不是小姑故意要挑你们小两口的关系。不过男儿当以事业为重,他把你丢在这儿也是不得已吧,你也别忘心里头去。”歇了歇,小姑从放在病床头的柜子上水果篮子里挑了只红润的苹果出来,抄起水果刀就替我削起了苹果,“你住院这几天就由小姑来照顾你吧。”顿了顿,“哥、嫂不在你身边也真是难为你了。”
看着小姑替我削苹果,不禁想起了昏迷时那段似梦似幻的场景。“小姑,我父母去世后,你有没有曾经感应到过他们的灵魂?”
小姑削苹果的手顿住,片刻又灵活熟稔地削了起来,口里答道:“这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没有见过他们的灵魂?”
“没有。”我颇为落寞地答道。
“我也没有。”说完小姑便沉默了,安静地把苹果去皮后,把我的床位摇高了些好让我不用动就能做起来,再把苹果放进我手里。“不过,倒是有梦到过他们。大概就是所谓的托梦吧。”
咬了口苹果细细咀嚼着,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我爸妈……有说什么吗?”
小姑温柔地笑了笑,替我展平了被角:“有。哥嫂叫我好好照顾你。”
“没别的了?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话?”
“譬如?”小姑笑问。
“譬如……叫我要好好的,之类的。”说完有几分期许地巴巴看着小姑,就等小姑回答。
小姑低头想了想,“嗯,有,就是你自己说的。哥嫂叫你好好的,不管怎样都要好好的。”
我不语,低头沉默地啃着苹果。心里却是有股暖意流过的。在那段似梦似幻中,在父母将我推离到绿化带上时,他们被车撞的瞬间是相拥着对方,口型一致地同我说:女儿,要好好的。自欺欺人也罢,小姑诓我也罢,我甘愿被骗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