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为沈涵玉时,于代宗大历二年出生。彼时距代宗皇帝平定安史之乱不过四年,历时七年零三个月的安史之乱让唐朝元气大伤,国运渐走下坡路。彼时担任尚书令的是不久后登帝位的雍王李适。而我的爹爹那时还是雍王的一名部下。
爹爹不姓沈,可我姓沈。我随的是母姓。
我过了五岁的生辰后,就再没见到过我的娘亲了。带我的老嬷是娘亲的乳母,不见娘亲的第二天我哭着去牵老嬷的手要找娘亲,可是老嬷告诉我说,我的生母走了,我现在的娘亲是爹爹的正房,那位总是冷眼冷面的当家主母。我娘亲是个妾,可是当家主母又生不出小孩,于是便把我领养了去。
于是我就一直认为是那位冷眼冷面的当家主母把我娘亲逼走了,待她就有些疏远。后来我八岁那年,老嬷在外头喝多了酒,回来拉着我的手说了些当年我不知道的秘辛。
原来把娘亲逼走的不是那位主母,那人竟然是我。
老嬷说,我娘亲和我爹走到一起真是不容易。娘亲是家道中落的小姐,爹爹那时还是无名小辈,他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虽然娘亲家道中落,可是娘亲的爹爹,也就是我的外公,却是想靠亲事重振家门的。娘亲当时也是个美人,上门提亲的达官贵人自然是不少,不过说的都是当小妾的媒。
娘亲心里念着爹爹,自然是一门不剩的都回绝了。外公一气之下,隔天就撒手人寰了。那时爹爹又一个劲儿想做成些功名出来给外公看,在外公撒手人寰的前一天便给娘亲留了封书信,上书两个字:等我,然后就远离他乡入到了雍王麾下。
再后来,娘亲家是一日不如一日。差点就要揭不开锅的时候,小有功成的爹爹骑着马回来了。娘亲欢天喜地扑过去的时候,爹爹的表情却很别扭。别扭了许久,爹爹问娘亲愿不愿意嫁与他当妾。
老嬷说娘亲当时的表情很苦,苦得老嬷现在想起来心中仍是悲痛不已。奈何家里实在快撑不下去了,娘亲思考了两天,强颜欢笑地答应了。跟着爹爹回到宅子里,娘亲才知道爹爹的功名有一半是仰仗了他的岳父,他娶了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也就是现在这位不苟言笑的当家主母。
因为主母生不出小孩,才许了爹爹纳妾的,娘亲就像是个被用来传宗接代的工具。老嬷说,娘亲即将嫁与爹爹那天,她半是嘲风地笑自己不过是一条逃不过做小妾的命,当时爹爹就在屋外,倚在墙头呆了很久,最后走了。
再然后我出生了,接生婆告诉爹爹是个女娃时,爹爹高兴得手舞足蹈,可是另一个屋里的主母却黑了半边脸。她要的是男娃,不是女娃。我的名字是娘亲给取的,说我出生时就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又取涵养之意,所以就叫涵玉了。
我娘亲本想给我生个弟弟的,奈何之前家里穷,没有调养好身子,生完我后就再也怀不上了。爹爹倒是丝毫不介意,直说女儿好,长得像娘亲更好。那屋的主母的脸就更黑了。
老嬷说的没错,我出生那会儿,父慈母爱,万千宠爱。
老嬷下面说的,差不多是我知道。这种父慈母爱的好景不过三、四年,待我会说话的时候,问题就出现了。家里的奴仆告诉爹爹,我总是会自言自语,还总是说些奇怪的话。而他们所谓的奇怪的话,不过就是我告诉过他们,小池塘里泡着个女人说她冷,或是假山后面有个人头在对我笑之类云云。
爹爹起初听了自是不相信的,可是我四岁那年娘亲带我去逛庙会,桥边有个瞎子说是算命很准,娘亲想到府中奴仆的话,便领我过去给那瞎子算命。瞎子要了我的生辰八字,直说这命盘好得没话说,却是个招惹不起的主儿,煞气太重。
算命瞎子问娘亲我是不是会说些奇怪的话,娘亲心里七上八下地点了头。算命瞎子一拍大腿,说道:“你这娃儿开了天眼,能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这天眼也不是那劳什子的阴阳眼,而是她自身灵力凝结而开的。妖物大多喜欢这类人……”
算命瞎子还没说完,我牵着娘亲的手,奶声奶气地说:“娘亲,娘亲,你看这叔叔的脖子上怎么有只手啊?”
算命瞎子身子一颤,满脸惊恐:“难道是我泄了天意?”话刚说完,那只手便猛一收紧,算命瞎子的脸上满是痛苦,蹬了蹬腿就死了。娘亲一看不得了,护了我就往家跑。我不明所以,只觉得这是娘亲在跟我玩你追我跑,被娘亲牵着手跟跑在后面直咯咯地笑。
家后院有片小竹林,我总是会在跟老嬷玩躲猫猫时藏到这里面来。我就快五岁时,爹爹领了我和娘亲来到这片竹林前的小池塘,声泪俱下地同娘亲道歉,好在娘亲面亲跪了下来。娘亲只是默默地流泪,不看爹爹,紧握着我的小手。
后来爹爹和娘亲就吵起来了,吵的是什么我没听懂,只听见娘亲说:“你负了我,我认。现如今又要我和玉儿分开,我不干!”我看娘亲哭得很伤心,仰着头正想安慰她几句,耳边突然听见有人说:“小妹妹,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娘亲吗?来姐姐这里……姐姐告诉你怎么安慰……”
我说:“好。”像是受到了蛊惑,我松开了娘亲的手,两眼呆滞地就朝着那片我常去的小竹林走去。娘亲看我不对劲,赶忙把我拉了回来。等我回神时,我才发现面前的竹子上斜长出了一根尖锐的刺,只要我再往前踏一步,这刺便能直接扎进我的眉心。
娘亲拉着我的手一直都不肯松开,我记得当时娘亲的脸色惨白。后来我被送回了屋子里,并且被告诫再也不许踏进那里半步。过了几天就是我五岁生辰,那天娘亲对我笑了一整天,那么温柔那么慈爱,熨烫了我的心头。第二天娘亲就不见了。而我则改姓沈,随了娘亲的姓,却得喊那位冷眼冷面的主母一声“娘亲”。我一直觉得是那位主母容不下我的娘亲,可是喝醉酒的老嬷告诉我,不是这样的。
娘亲是自愿走的,她是净身出户,走时唯一的愿望就是让我姓沈。她说她沈家好歹也算是个名门,怎么也得留个后。爹爹的那位正房自然不应允,爹爹难得硬气了一回,说她要不答应就直接给她休书一封。那位正房不信爹爹有胆写休书,可是爹爹觉得他保不住娘亲的人,至少要保住娘亲的愿望。爹爹于是真的写了休书,就差盖章的时候,正房那边怕了,紧绞着手帕答应了。
老嬷说,发生竹林那件事前,爹爹给找了个高僧偷偷给我瞧了瞧,高僧捋了胡须说要想我活命,只能以命换命。爹爹和娘亲一听,觉得这高僧是妖僧,妖言惑众。可是后来不知怎的,爹爹开始信了。于是那天爹爹就把娘亲和我带去了小竹林,发生了那样的事后,娘亲竟也信了。
我趴在醉倒了的老嬷怀里,低声问:“那娘亲信了以后呢?”
老嬷静了半晌,呜咽着说:“自然是拿自己的命换了玉儿的命啊。我苦命的小姐诶……”她这苦命的小姐,大概哭的是我娘亲。原来,我娘亲已经不在人世了。因为那和尚荒唐的一句话,我娘亲就真的以命换命了。
那天我陪着醉酒的老嬷过了一夜,替她掖了掖被角。我在圆桌旁坐下,撑着脑袋想了一夜。虽然我被主母领养了,可是她待我就像我待她一样,疏远,还多了冷漠。我想这都是自己的错,若是我一开始对那位主母多笑笑,她应该也会待我很好。
所以第二天我专门一大早就去给她请安,对她笑了一个清晨。可是主母眼风扫了过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叫我请安完就回吧,她累,要歇息。
我有些受挫,走回房里的时候经过了后院的花圃,我灵机一动便采了好些我喜欢的花儿,又去问老嬷讨要了些彩泥,我费了一个下午把这些花儿都插上,心里想的是送给主母的话她会对我笑吗?会夸我吗?
用过晚膳后,我尾随在当家主母身后,手里捧着插好的花藏在身后。可是主母径直回了屋,当着我的面就把门关上了。我看了看手里的花,最后交给了门外站着的丫鬟,叮嘱她们一定要交给主母手上。可是第二天一早,我在宅里丢垃圾的地方看到了那些我精心插好的花。一夜无水,花儿都已经蔫了。
再然后,我缠着老嬷让她教我做点心。娘亲最会做桂花糕了,以前只要我馋了娘亲就会做给我吃。我想也许主母也会喜欢的。我于是在厨房窝了三天,每天都做桂花糕。等终于做得有形有色有味了,我拉来老嬷试尝了一块,老嬷两眼一弯说这味道像极了娘亲做的。
我看着碗里放着的五六块桂花糕,心想老嬷真会说话。娘亲做的桂花糕的味道哪是我这三天就能做出来的。可是老嬷说,因为我和娘亲一样都是用心在做,所以这味道自然是一样的。
我想这次我一定要看着主母吃我做的桂花糕。丫鬟通报后我就进去了,主母的房间很暗,很冷。我端着盘子的手颤了颤,险些打翻。主母一个人坐在圆桌旁,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我稳了稳心神,硬着头皮走到了主母面前,将盘子呈上。
我唤主母叫夫人,她对此并不反对也不赞成,由着我随便叫。我说:“夫人,玉儿做了些点心,夫人您尝尝?”
主母又冷冷扫了眼盘子里的桂花糕,不耐烦地皱眉,道:“端走,没胃口。”我哽了哽,端着盘子不知所措。主母看我傻站着那里,挥手赶我:“还杵着干什么,走!”
我欲言又止,看着主母阴沉的侧脸,我低下头往门外走去。即将跨出门槛的时候,我说:“夫人,房间里若是常年照不到阳光,是会生出些怪东西的。”抬脚我跨出门槛的时候,只听房间里一声尖叫,然后就是有杯盏掉地摔碎的声音。主母拔尖了嗓子在房间里喊:“小妾生的不祥之物!!小妾生的不祥之物!!”这些我全当没听到,一个人端了盘子出了家门,到街上把桂花糕分给了小乞儿吃。
之后我就再没费劲心思去讨那位主母的欢喜了。教过我的夫子说过事不过三,我觉得有道理。夫子还说百事孝为先,我觉得同样有道理。在主母看来,只要我不在她眼前晃悠便是孝了吧。
原本我是这样想的,也这样做了些天。起先我会故意同主母错开用膳时间,请安也是在她房门外。可是后来听说主母生病了,我咬着指甲盖咬了半天,然后去厨房取了些雄黄酒,带到了主母卧房里。
爹爹也在。主母在床上躺着,爹爹就在离床最远的圆椅上坐着。看到我进到屋里来,手里还拿着雄黄酒,爹爹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跟爹爹的事,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概括了过去的,娘亲走后,有许多事、许多人真的改变了不少。
我给爹爹请了安,无视爹爹询问的目光,我端着雄黄酒走到了主母床前。主母只病了一天,脸色看着却像是久病之人,毫无生气不说,还暗青色得令我吃了一惊。我记得老嬷同我说过,蛇蝎百虫都是惧怕雄黄的,恰巧不久后就是端午了,是以家里备了些雄黄酒。
我绕着主母的床走了一圈,边走边把雄黄酒倒在她床榻周围。爹爹看着我的举动有些目瞪口呆,随即从圆椅上站起冲到我面前,一掌打掉了我手里的雄黄酒。
“玉儿,你这是在干什么?!”
“爹爹,夫人这病,是因为卧房里有蛇妖盘踞。老嬷说蛇怕雄黄,玉儿便想倒些雄黄酒在夫人床边是不是可以驱散那条蛇妖。”
爹爹听我说蛇妖,他目露惊慌地四周看了看,问我道:“蛇妖……在哪儿?”
我歪着小脑袋,指着床上的主母说:“附在夫人身上在吸生气呢。”爹爹脸色大变,他不敢置信地问我:“你看得到?”
我在心里将爹爹鄙视了一回,若是我看不到,又怎么可能会说得出来呢?八岁的我连伪装都不知道,直直地点了点头,然后拾起地上洒了的碗,见里面还残留了些未洒出的雄黄酒,我想了想,直接泼到了主母身上。当然,这在爹爹看来是这样的,可在我眼里,我是将雄黄泼到了那蛇妖身上。
嗞啦一声,不知爹爹听没听到,总之爹爹脸色很不好,挺骇人的。主母身上附着的蛇妖惨叫一声,渐缩渐小,最后终于变回了蛇身,从主母身上游了下来。这次爹爹是看到蛇了,他抄起挂在墙上的宝剑,拔剑就把蛇劈成了两段。
爹爹盯着我看了许久,我觉得事情做完了,便该收拾收拾回自己的屋里呆着了,若是主母醒了见着我,怕是得影响她心绪的。向爹爹福了福身子告退后,在房门外候着的老嬷牵了我的手急急忙忙地就回屋了。
一回屋里老嬷劈头就问:“小姐,你这把戏是从谁那儿学来的?”
“老嬷您教给玉儿的呀。”
“胡说。老身从不懂什么歪门邪道降妖除魔的。”
“老嬷您糊涂了,是您跟玉儿说雄黄酒可以辟百邪,驱百虫的呀。既然吸食夫人生气的是条蛇妖,那它也一定惧怕这雄黄吧。”
老嬷顿了顿,表情是说不出的复杂。“小姐,你还能看到那些东西?”
我不明所以道:“一直都能呀。”
老嬷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心事重重的样子。最后她牵着我的手到床榻边坐下,还朝窗外看了看,然后颇为慎重地同我道:“小姐,老身看着你娘亲和你长大,自认为是有这资格要求小姐一件事。老身请小姐以后一定不要把自己能看到那些东西的事告诉给别人听!一定不要!这件事也是为了小姐好,以后小姐看到便当看不到,听到也当听不到。小姐你可记住了?”
“爹爹也不能说?”
老嬷想了想,“不能,老爷就更不能说了。”
我看着老嬷,似懂非懂地点头答应了。
再说说我同爹爹的事吧。娘亲走后,爹爹闭门不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关了三天,期间只准家仆送些吃的喝的。后来爹爹身边的小厮把主母给请了过来,可是主母对爹爹写休书这事依旧心有余悸,只是象征性地在门口软声劝了几句,随后又遣了丫鬟去把爹爹的岳父请了过来,爹爹才终于踏出了房门。
爹爹始出房门那会儿,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要说蓬头垢面也不为过。主母看到爹爹这副模样,只冷声丢了句:“就为了个女人,你看看你折腾成什么样了!”就领着丫鬟走了。爹爹的岳父,也就是我的爷爷,见着爹爹这副没出息的样子,也扼腕只道恨铁不成钢。
当时我也在场,就站在爹爹房间前的回廊里,扶着廊柱不知所措地看着爹爹。刚失了娘亲的我对爹爹的依赖可想而知。看我小眼眶满是害怕的泪水,爹爹终于清醒了些,走过来将我搂在了怀里。我能感觉到爹爹的泪从我的颈侧滑落,滴进了我的衣襟里。
那天之后,爹爹正常了,不过比之前更宠我了。我七岁时,一个盛夏的夜晚家里走火了。众人都在奋力扑火之际,我一个人站在后院的小池边看着池面发呆。爹爹发现了我,连忙走过来安抚我,他以为我受到了惊吓。
可是,我却倚在爹爹怀里,指着小池正中央说:“爹爹,你看池中央的是什么?”
爹爹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回道:“玉儿,爹爹什么都没看到啊。”我坚持说池子里有东西,生得龙首鱼身,正昂着头看着我们家走火的方向呢。爹爹抱着我的身子一僵,随即一把将我推开。“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那位高僧说……你以后应该是再也看不到那些东西的……”
恰好这时那尾龙首鱼身的怪鱼从池中一跃而起,盘旋到了走火的房梁上,不消一会儿,火势渐小,最终被扑灭了。看那尾怪鱼飞走了,又见爹爹的脸色不大好,想了想我就对爹爹说道:“应该是被黑夜蒙了眼,玉儿看错了,那是池边的树的倒影,玉儿看错了。”
爹爹将信将疑,幸好往后的日子我也不再语出惊人,爹爹遂信了那晚我不过是看错了。可是,爹爹对我就大不如从前那般亲了。我一直都没弄明白为什么,甚至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大家闺秀该会的琴棋书画,我样样精通,为了博爹爹欢心,我在课业上也下足了功夫,每次夫子都在爹爹面前夸我聪慧,可爹爹也就听听,面上在笑,心里在想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后来爹爹因为公事日渐增多,陪我的时间就更少了,以致到我八岁那年,我同爹爹竟已形同陌路。
我偶尔也会想起,那年爹爹搂着我哭的时候,他在我耳边小声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爹爹说:“玉儿,爹爹现在就只剩你了……”
主母是在第二天醒过来的,我躲在暗处悄悄看了看,见她气色不错,心里喜滋滋地就遁了。也就是在往回走的时候,我才蓦然想起,我似乎已经告诉爹爹我能看得到那些东西了。
不过我的忧虑并没有持续多久。
一日家中来了贵客,听家仆们说是一位得道的高僧。我听了不禁皱了眉,自从五岁后我对和尚就没有多大好感了。我悄悄躲在厅堂后面偷看那所谓的高僧是谁,这一看便让我气不打一处来。这和尚便是三年前诓我娘亲和爹爹的那个秃驴!
我灵机一动,到老嬷房里的抽屉里偷偷拿了些泻药,老嬷时常会便秘,泻药是备着她自己用的。拿过泻药,我混进厨房里,拦下了将要去送茶的丫鬟,殷勤地揽下了端茶送水的活儿。趁着四下无人,我将一小包的泻药都抖进了茶盏里。
可我又怕事情败露,想了想便还是将这活计交还给了丫鬟。丫鬟端着茶进去的时候,我就又回到后堂悄悄地看。那位高僧接过茶盏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大人府上的茶倒是特别的很,特别的很。”高僧笑着,用茶杯划拉了几下杯沿,吹了吹热气,一口一口地嘬着茶。而我则在外头耐心地等候,等着他额上冒汗一手捂肚,一副痛苦的表情。可是我等了许久,等到高僧都续了三杯茶水,他依旧眉目含笑,稳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腹痛的症状。
我懊恼地转过身子回屋子去,打算检查检查老嬷的泻药是不是失效了。夫子曾说,完事需躬亲,所以这验药一事我自是躬亲而为。然后麽,然后就是我一整天都是弯着腰捂着肚,频繁往返于我的房间和茅房。
老嬷问我是怎么了,我只敢支支吾吾地说是吃坏肚子了。事实证明,老嬷的药是很有效用的。
那天爹爹和那高僧聊了些什么我也没听到,我在后堂偷听的时候,爹爹跟高僧只是一个劲儿地寒暄,后来我验药去了,他们谈的什么我就全不知晓了。当晚,爹爹到我房里来看我,我已经躺在床上连动都懒得动了。爹爹在我床边坐下,先是沉默,最后竟笑了。看着爹爹的笑容我松了口气,爹爹已经有多久没这么慈爱地对我笑过了?
“玉儿,你给高僧下药了?”
我嘟囔道:“玉儿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气不过他妖言惑众,把娘亲……”看爹爹脸色瞬间不对,我立马改口道:“可高僧他不是没事麽,玉儿这边可难受着呢。夫子说得不假,这叫自作自受。”
爹爹叹了口气,他说:“玉儿,你莫怨慧净大师。”顿了顿,爹爹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他一脸沉重地同我说道:“玉儿,你可知道爹爹为何会信了慧净大师的话?因为你跟你娘从庙会回来后,总是会在半夜三更自己独站在池边,叫你你也不应,起先我跟你娘都以为你是造梦梦游了。
可是,一天晚上爹爹看见你又站在了那池边,怀里抱了只黑猫。爹爹没敢叫你,因为那时你的眼睛是红色的,红得跟血染过似的。爹爹躲在假山后面,亲眼看见你把怀里的猫儿给生生掐死了。猫儿死前的挣扎跟凄鸣让爹爹的魂都快吓没了。”
我倏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爹爹。可爹爹的样子并不像在骗我。后来我仔细回忆了下,以前倒确实是有一回早上醒来时手臂上都是被猫咪爪子挠破的伤口。我沉默地看着爹爹,等着他下文。
“爹爹吓得不行,又去找了慧净大师。大师说了,你身上不知为何总有股煞气萦绕,要想制住这股煞气就必须得以亲人的血镇压。他们佛家讲的是普渡众生,可你身上的这股煞气还真是渡不了,也渡不得,只能镇压。玉儿,大师说那是你的劫,生生世世的劫。”
爹爹说到这里,他抬手抚着我的额头。“玉儿,你娘亲起先也不信,后来竹林那事后,你娘亲她……是爹爹负了你娘亲,现在又冷落了你。你娘亲跟了我真是委屈了她,对于妾这一身份,她始终难以介怀。玉儿,你怨恨爹爹麽?”
我不语,盯着爹爹瞧。“爹爹,那为何玉儿还能看到那些东西?”
爹爹愣了愣,然后也奇怪道:“当初我也以为只要镇压了你身上的煞气,你便与那些东西无缘了。可今日慧净大师与我说,能视奇物并不是因为那股煞气的关系,而是你天生使然。”
突然爹爹握了我的手,问我:“玉儿,慧净大师今日来向爹爹开口要人。他想要你跟他修几年佛,爹爹觉得这样甚好,玉儿你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