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他径直朝我这边走了过来，站定在我面前道：“走吧。”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问道：“去哪儿？”

　　睚眦侧目瞥了我一眼，眼中带着一丝鄙夷：“当然是去你爹爹那处。”

　　“涵玉小姐。”睚眦说完抬脚就跨出门槛，在我要跟出去的时候，夫子清了清嗓子叫住了我。“想必涵玉小姐还不知道府中的妖怪是为何物吧？这世上便有这么一种邪物，居于地下，食人脑，能人言，唤作媪。”

　　身子一顿，我看向夫子：“夫子的意思是……那个叫沈柳月的女子确实是我娘亲不假？”

　　夫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只不过身子是，但本质已是妖了。”

　　睚眦早已大步流星直奔爹爹那边厢去了，我立即追了上去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嘴唇哆嗦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睚眦上下扫了我几眼，讥讽一笑道：“怎么，心软了？”又是扫了我一眼，“你这边心一软，你爹爹那边可就性命垂危了。”

　　我心头一凛，睚眦说的没错。纵使那妖怪占用了我娘亲的身子，可我娘亲早已去世这是事实，若探想娘亲的身子只怕会害了爹爹吧。这么一想，抓着睚眦衣袖的手不自觉就松开了。睚眦一甩衣袍，又朝前走去。

　　却只见他突然身子一顿，与此同时，原本晴空万里的天边乌云密布，雷声滚滚，似有龙吟清啸。

　　我回身一看，发现顿住的人不止有睚眦，其他几只也同样顿住了。睚眦突然回眸对我一笑，道：“看来，还未到那只媪该死的时候。”

　　我愣了，急道：“那我爹爹怎么办？”

　　“尚书大人近日并无性命之忧。”回答我的是夫子，他正仰天望着那层层叠叠的浓云，若有所思。我一下子就愣在那里，不知道他们几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于是，就在这声声龙吟中，睚眦收起宝剑，话也不说地就走了。随着睚眦的离开，其他几只也一只接着一只地离开了。真真不知他们闹的是哪出，可是夫子说爹爹近日无性命之忧，却并不是往后一直无忧。刚想再向夫子问问清楚，可是原本满满一屋子的人，此时就只剩下螭吻一个人，仰着头看着我。

　　看来问螭吻也问不出什么，本想回自己屋子去了，却被螭吻一把扯住了衣角。

　　“妞儿，你恨主母麽？”螭吻问道。

　　螭吻的问题超出了我的预料，一时竟答不上来。我不确定爹爹说的话是真是假，可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如今恨与不恨还有什么意义吗？看着螭吻半天，我说：“大概是有些恨的吧。”

　　“那倘若……主母不日就要去世了，妞儿你会伤心麽？”螭吻又问。

　　这次我直接就懵住了，喃喃道：“主母还能活几天？”

　　“最多三天。”螭吻答。

　　螭吻同我说，主母就剩三天可活了。回到住处我还有些不大相信。第二****招呼上兰灯就去了主母的院子，却惊讶的发现偌大的宅院就只有蕙兰一人在服侍。问了蕙兰才知道，原来爹爹早就撤了这个宅院的下人，都调去了东苑，那里住着的就是被妖物占去身子的我的娘亲，而现在该称她为媪。

　　进到主母的屋子里后，和我小时候在主母房里看到的情景颇为相似，主母的床榻旁围绕着股股黑气，那是死气。主母安静地躺在床上，对我的到来似乎并未所觉。

　　“夫人。”我走到榻边轻轻叫了她一声，主母只是微微动了下眉头，再无其他更多的反应。我四下看了看，这死气确实是因主母气数将尽而散发出来的，并非是妖物所为。

　　正想在外厅坐着陪一会儿，却见蕙兰跌跌撞撞地从外头跑了进来，抓着我的手就说道：“小姐，老爷他说，他明日便要摆酒宴娶新的当家主母！可是夫人她现在……她现在……”

　　我拉过蕙兰，看了看厅堂里面，看来主母并未听见蕙兰的话。我压低声音同蕙兰说道：“轻点儿。这事你且不要同夫人说。”

　　蕙兰点了点头。

　　眼下我在这里也坐不住了，起身就朝着爹爹的书房走去。

　　可是，从主母的住处走到爹爹的书房这段路，我走了半天，明明爹爹书房的门就在眼前，只要拐过这道弯就到了，可是拐过弯后，爹爹书房的门仍是在那里，距离不近也不远。

　　我急了，跑了起来，却怎么跑也跑不出这段路，既回不去主母的住处，也到不了爹爹的书房。

　　我曾听老嬷与我说过，这叫“鬼打墙”。我扶着连廊的栏杆喘着气，看着不近不远的书房门，心里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咯咯……”

　　头顶的日头日渐毒辣，耳边突然听到一声轻笑滑过。背脊处随即一道颤栗，侧耳细听的时候，又是一道轻笑贴着耳朵滑了过去。

　　“咯咯……咯咯咯……”

　　书房门前突然升腾起一团氤氲的黑气，黑气渐渐凝成了人的轮廓，像是在向我招手。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昨日夫子的话，他说爹爹的命不用担心，并未说我的命就可以放心。这种东西，哪次会放过我呢？在八岁后进了迦叶寺，便是佛门清净地，这种东西自然也是进不得的，是以我平安过了四年。四年过后刚离了迦叶寺那会儿，身上或多或少是沾染了一些香火的，那些东西便又靠近我不得。可这次，终是让我碰上了。

　　这个被扭曲了的空间，是个走不出去的圈。在这个诡异的圈里，放眼望去似乎只有我一个人。书房前的魅影还在向我招着手，眼下似乎只能朝它那里去了。心一横，我迈步走向那团黑气。可是，不管我走了多少步，我和那团黑气之间的距离既没拉长也没缩短，它依旧那般飘渺着立在书房门前，像是在对我无声地嘲笑。

　　咬了咬牙，我又朝着黑气走了几步，却是意料中的接近不得。我不知道我这里呆了多久又走了多久，这个连廊明明两端都是能望到头的，可是却是怎么也走不出去的。徒劳地扯了嗓子叫了几声兰灯和螭吻，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点安慰，奢想着万一他们能听到也说不定。

　　不过当然，最终仍是只有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