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诗诗恨不得自己是扁的，直接贴在墙上就可。

　　穗穗深深吸了一口气，幽幽叹道：“他拔了我的牙齿啦……他说一颗牙齿就是一条人命，我就都给了他啦……”

　　等到那能熏死人的腐臭气味随着穗穗的转移而消失，董诗诗终于缓过一口气，鸣兽和帝听也有了点精神。

　　穗穗又趴到了地上，像蛇一样挪动着，爬到厅堂中央地面上画着的符上。

　　之前董诗诗的注意力一直在老渊身上，却不曾发觉地上还有这样的一样东西。此刻看去，线条弯弯曲曲，她根本看不出是什么。

　　“你们可知道那地上的是什么玩意儿？”董诗诗话音刚落，鸣兽和帝听就同时开口：“死市。”

　　这个就是死市？这个就是困了他们三人、又把那镇子搅得乱七八糟的阵法来源？董诗诗一下子来了兴趣，看穗穗不声不响地趴在那符上，心里有些忐忑，但终究敌不过好奇心，走了两步，凑过去。

　　“你不怕我吗？”穗穗突然说。

　　董诗诗站定了。

　　这个问题，她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早在那院中，看见穗穗被陈宁君拖进厢房，又加上她娘亲和舅妈的话，董诗诗对这个女子已是心生怜悯。后来知道她所受的屈辱，心里更是难受。她怕的也许不是穗穗本身，而是穗穗在遭受这些事情之后会成为怎样的人这件事。

　　“……我不知道，但我不想怕你。”董诗诗缓缓说道。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适的答案了。

　　穗穗艰难地从地上坐起，扭头看她，眼里有闪动的泪光：“小娘子，你是个好人。其实，连穗穗自己也害怕自己。你说我现在是什么呢？人不像人鬼不似鬼。”

　　鸣兽和帝听感觉到主人渐渐平静的心绪，精神也逐渐恢复了，齐齐走到董诗诗身边站着。

　　“你……怎会变成这样？”走近了，董诗诗才看见穗穗身上的伤痕，似乎都是在地上爬动的时候拖曳而成的，皮肉翻滚起来，却不见血渗出。

　　穗穗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臂和小腿，凄然一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会变成这样……”

　　十岁上下，她便跟着爹娘来到大舅妈的家里干活。爹是花匠，娘在厨房里打下手，她则因为太小，跟着同样十二三岁左右的陈宁君伺候着。爹娘的那一点小心思，她从小玲珑，也是清楚的：毕竟陈家和自家是云泥之别，若真能做了陈家人，也算是一个好归宿。

　　但，穗穗并不喜欢陈宁君。陈家是这镇子上较少的富贵人家，身为陈家的独子，陈宁君太过自负，也太跋扈了。小时穗穗跟着他的时候，他从不将穗穗放在自己眼中，随打随骂；待穗穗渐渐长大，他看穗穗的眼光渐渐也起了变化，手脚不太规矩起来。

　　穗穗跟娘亲说起过这事，但娘亲却劝她忍着，甚至撺掇她主动一点。

　　“女人家，到底最后还是要嫁人的。你宁愿嫁一个奴籍的小子还是像你表哥一样的人啊？”娘亲是这样跟她说的，一边说着，一边满头大汗地鼓风吹火。

　　穗穗知道，这不仅是娘的意思，也是爹的意思了。

　　年前她去寺里祈福，听见面前一个嘤嘤哭泣的小娘子被身边众人安慰着：“认命吧，他好歹也是个官家子弟，你何苦呢？”

　　认命吗？那句话似乎是说给她听的。穗穗恍恍惚惚走回陈宅，迎面撞上了陈宁君。

　　“去哪儿疯了？”他恶狠狠地吼她。穗穗皱起了眉：她不想认命，可这命若真是上天有意安排的，她逃得出去么？

　　炎夏的一日，她被陈宁君强要了。在房中哭泣的时候，娘亲和舅妈过来看她。

　　“别哭了，穗穗，你表哥也是太喜欢你，一时做错了事，他知错了，好吗？”娘柔声安慰道，但穗穗全听不下去。舅妈站在床前，慢悠悠地道：“事情都发生了，我们也不是耍赖不要脸的人家。穗穗啊，别难过啊，你就跟了宁君，往后好好过日子就是。”

　　娘亲喜上眉梢，穗穗只无声流泪，可接下来两人都愣了。

　　“……舅妈哪里会亏待你？待日后宁君娶了亲，你也是正儿八经的二夫人，这宅中上下，没有人再敢将你看做奴才……”

　　娘亲激动而愤怒地揪住了自己的嫂子：这和她之前的说辞完全不同。她唯一的女儿只是个姨娘却不是正房？这是个圈套，她终于发现了，这是陈宁君为了得到他看上的女子而弄的圈套，现在穗穗已经是他的人了，再要后悔也已经来不及。可那始终是她好模好样的孩子，她不能接受。

　　穗穗的泪也止了，呆呆看着激动的娘亲和脸上露出些许不耐的舅妈。

　　——你认命吗？

　　她默默闭上了眼睛：只能认命是吗？

　　陈宁君没有放过她，反而一次次索要她的身体。最后，更与自己的朋友一起快乐地分享——穗穗恨他们，包括陈宁君，包括他那帮子朋友，包括自己的爹娘，还有这个宅中的所有人，这个世界上所有比她幸福的人。

　　“所以，你请出了老渊？”董诗诗听穗穗一边说着往事一边流泪，总算明白了前因后果。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这是我们这里的一个传说：有了冤情，就在十五的夜里，对着月亮焚十柱香，再把香灰洒在井里，加上自己的血，就能请出公正严明的神灵。”穗穗说着，眼神有些恍惚，“他很黑，可是也很好。他说我的愿望太大了，要多付出些代价。我给了他我的牙齿，然后，他就真的按照我的愿望去做了。我一直躲在井里，慢慢变成了这样……他是很好的神灵，帮我出了气，却只要我的牙齿，你说奇不奇怪？”

　　不奇怪，那本来就是个怪人。董诗诗颤着手，终于还是伸出去拍了拍穗穗的肩膀。眼前软趴趴的女子，是人非鬼，只是被老渊的法术所惑，心里的愿望又太强烈，被死市影响得太深，已经不能回头了。

　　穗穗似乎受到惊吓，但看到董诗诗平静中带着悲悯的眼神，没有躲闪。两人静静看着对方，最后是穗穗先凄凉地笑了：“小娘子，你也是好人……你不怕我，你居然不怕我……连我都怕了我自己……”

　　董诗诗能感受得到，刚刚爬进厅堂的穗穗是很不正常的，但自己走近她之后，她恢复了一些平静。而自己居然对这样诡异的事情没有太多的惊骇，反而是同情和怜悯：这才令她真正惊讶。

　　这一天在陈宅里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奇怪，也太复杂了。董诗诗觉得脑子已经装不下这许多疑惑，幸好穗穗问了她问题，她才不至于纠结：“小娘子，我该怎么办？”－－－－－－－－－－－－－－－－－－－－－－－－－－－小苏在这里给大家伙拜年啦，祝大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开开心心！明天会有二更~！谢谢看文的筒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