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毁了他？”阿葵冷冷一笑，不理会秦二脸上的忧伤表情。

　　秦二嘴角抽动一下，随即说道：“这是怎么说？我当时年幼，却是心疼我哥哥不能出来，也是对他仍有着一些希望和幻想，才在之后在画上添了那一艘船。”

　　“本来这件事只是你家的问题，你现在却把它张扬到这个地步去了，还不是要毁了他？没有船，他出不来，便没有这之后的那么多事端。”阿葵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坐着的秦二，“他不是你的同母哥哥。他是惠山女的孩子，对不对？”

　　秦二眼中再次闪过赞叹之色，微微点了点头：“对。不愧是千年的狐仙，见多识广。”

　　“惠山女？”董诗诗和穆醒天面面相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世间最美的女子，也是最毒的诱惑。”阿葵露出一个带着怀念神色的笑。

　　惠山女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种族。这个特殊的族群中只有女子，而且每一个女子都堪称仙姿，是能令任何男人见之忘魂的绝色。也因为如此，惠山女成为许多场争斗的目标。但很快，争斗的胜利者中，很大一部分都收获到了从未想过的可怕后果。

　　“鬼女”，是惠山女的另一个名字。国色天香的惠山女从来都是自己选择自己的丈夫，并生下彼此****的结晶。而这样诞生的孩子，无一例外都是女子。但若惠山女与自己并不喜爱的男人交合，所产下的，一定是男子，而且天生具有食人嗜好，唯一的弱点便是怕水。

　　“你所谓的哥哥，和你并不是一母所出。或者，他是你父亲强迫惠山女的结果。”阿葵说罢，断言道。

　　董诗诗和穆醒天都十分惊愕。纵是两人已经多多少少见识了一些奇异事情，却也从未想到原来世间还有这样的种族。

　　“我并不打算隐瞒。只是我以为，我哥哥的身世和现在他所闯下的祸，没有太大的关系。”秦二十分坦然地微笑，“他的母亲，我从未得见。只是在父亲的书房暗格中藏着一幅画，画中人缥缈若仙，姿态出尘。在我的追问下，父亲才终于说出当初做的那一件错事。只是，面对如此美人，一时意乱情迷，却也不能怪他。”

　　这样的话，竟是在为做出兽行的秦父辩白了。

　　“那名女子一直被父亲好好地安置在别处，直到生下哥哥后，她才离去。就连父亲也不知她如何离开，又去往何处，唯一的念想便是那幅画了。”

　　阿葵却并不是这样想的。惠山女是一个古老的种族，身在种种不怀好意的窥视下，一定有着保护自己和向行为不端的男人报复的手段。只怕秦二口中那位美若天仙的惠山女在被强行占有后，已经埋下了怨仇的种子，是一直等到十月胎落才干净甩手离开，只留下一个普通人根本无法处理的祸胎。

　　或者，她被囚禁起来，想离去而不得？

　　若是如此，只怕“渡”并不容易完成。因那孩子体内，有着天生的嗜血食肉冲动，更有着来自母体的怨恨。他只是听闻过这样的事情，却从来没有真正面对和处理过，此时有些犯难：他印象中的惠山女，无不是恬淡微笑，眉目温柔，步步生莲地陪伴在自己夫君身边的。

　　情愿与否，居然会有这样大的差别么？

　　“你……还真的下得了决心。”董诗诗慢慢说道，神色复杂地看着秦二。她并不喜欢秦二说起自己父亲时候的辩白口气，但此时对往事说得再多也无用了。当年的他为了保全自己哥哥，才八岁年纪就违抗父母，也算是兄弟情深了。

　　“当时也是在秋天，是深秋。我带着那画儿和圆筒，直爬到了山中泉眼处。那泉眼很深，但自从父亲记事以来就一直存在，是生生不息的。我便在圆筒上绑了几块山石，将它扔了进去。下山时候，因为露水太重，山石湿滑，我这腿，就摔断了。”秦二说得很淡，但董诗诗还是捕捉到了一丝丝让她不安的感觉。

　　为了摆脱自己的胡思乱想，她忙接着问道：“这么说来，那画中的你哥哥，其实也是实体，并不是魂魄？”

　　“对。他食人，只是因为他想食人，而不是因为他饿。他从来不饿。或者他活着的依赖，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若是如此，我不能‘渡’。我只能……”

　　“女人！”阿葵突然大声吼了一句。

　　董诗诗一时惊愕，却见秦二已拄着拐杖站了起来，脸上是了然神色。

　　“原来能‘渡’的人，不是这位公子，而是你？”他薄薄的嘴唇扯出一个微笑，不知为何令人有些胆寒。

　　“你要怎样？”穆醒天将董诗诗护在身后，已经顾不得责怪她的鲁莽。

　　“我不要怎样。你也好，这位娘子也好，只要能‘渡’我哥哥，谁我都不在意。”秦二正色道，“我没有恶意。这腿摔断之后，父亲将一家都迁到了名医聚集的地方，可惜在他乡徘徊十几年，我仍旧落下这样的残疾。不过我并不后悔，至少我哥哥仍旧是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只是前些年听闻故乡出了些奇事，父母又已经年迈，我刚好因为经商，需要途径这里，便转回来看看。这才晓得，竟是有心之人，将我哥哥的画卷取了出来。”

　　“有心人？”阿葵眯起眼睛。

　　“自然是有心人。否则画卷被我扔进了那么深的泉眼中，上面又有禁锢的符咒，若无外人借力，怎么能造成这样的影响？”秦二深叹了一口气，回头看着那幅画，“但我对那有心人全无兴趣。现在，只要我哥哥能平息，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一时间房中寂静万分。董诗诗等人都在心里斟酌着秦二的说法。

　　秦二却也是不急，只移步到了门边，道：“我知道你们都不是冷血之辈，所以才会贸然拦截。秦某所请求的，虽然有为自己脱解的意味，但此事也是一件好事，还希望几位不要考虑太长时间。明日晚间，秦某将在天安楼等候诸位答复。”

　　说完便飘然走了，只留着那个高高的仆人，一脸扑克相地站在门外，不知是守着，还是保护着。

　　“……就算他这样说，我做不来的始终是做不来。”董诗诗有点颓然地坐在柴堆上，“那个什么‘渡’，我只听帝听讲过，稀里糊涂地完成了一次。但那并不是因为我，而是穗穗自己死了心。”

　　“其实，当时的穗穗，也不算是真正的鬼。应该说是半人半鬼吧？”穆醒天与她一起坐下，沉吟片刻，说道。

　　阿葵靠在一边看着那画，接口道：“你放心吧。我刚刚只说了一半。其实惠山女本身也不算是完整的人。”

　　“什么？！”

　　据说，惠山女的祖先是来自惠山的一群女子。但那群女子的来源，却是一直存疑的。阿葵跟着空昊，恰好对这件事有一些了解：所谓的惠山女，其实是集结了惠山灵气，由惠山孕育出来的女体。

　　“……精灵？”董诗诗喃喃道。

　　“什么？”阿葵听不懂她的话，问道。

　　“没什么，你继续。”

　　“就这样啊。本来就不是人，只是山林精气的聚集体。不过惠山是一座灵山，从惠山出来的女子们都有着仙气，自然就不再是那些杂碎可比的了。其实惠山女选择的夫婿，很多也是自己的同类，或鬼或神，凡人倒是少有耳闻。”

　　董诗诗终于明白过来，脸上现出喜色：“所以，秦二公子的哥哥，也不算是真正的人？”

　　“自然不算。他也是精气的聚集体，所以不好吃食。他之所以觅食只是因为天性，其实饿了渴了，只要在山林水泽里来回一遭，就能恢复。”说到这里，阿葵冷笑一声，“所以那秦二将画儿丢进泉眼中，他哥哥是出不来了，但却在里面休养生息，强壮得很。”

　　“既然这样，我们快去解决了这件事情吧！”董诗诗说着已跳了起来。

　　她其实有些害怕，怕自己的延误，会让更多的人遭到伤害。

　　阿葵已将那画卷好放在怀中，还用一根狐毛细细扎了起来：“走便走。我设了个屏障，他轻易不会出来。”

　　高个的仆人已经在门边候着，身旁赫然是一乘双马拉的马车。

　　“公子命小的将几位送到宿处。”

　　“多谢了，我们没有宿处。”穆醒天对秦二没有什么好感，干脆回绝。

　　那仆人依旧恭敬：“公子已经在天安楼给几位留下了上好的厢房。”

　　三人对视一眼，穆醒天问道：“天安楼是你家公子的？”

　　“正是。公子在南北经商，天安楼食肆也是公子的产业。”

　　穆醒天有点生气，气到他都笑出来了：这秦二说着是要自己几人考虑，却连住处都事先找好，就在约定的地方，看来是瞅准了他们不会拒绝。说实话，这样的感觉不太好。

　　“我不想住呢。”董诗诗小声说道，和穆醒天对了个眼色，悄悄笑起来。

　　“那我们就到处走走，不劳烦你家公子了。”说罢便告了别。仆人也微笑目送，并不特别为难。

　　走出两条街，穆醒天见董诗诗一直微皱着眉头，心里奇怪：“你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出了那里反倒不安起来了？”

　　“其实我心里有许多疑问。”董诗诗慢慢说道。

　　“我们也是。”阿葵缓步走过两人，缓声应道。“比如，那幅画是被谁偷走的，他又是如何得到的。哼，太不老实。”

　　“方才那小院中栽着的几棵树，虽然枯了，我却还能认出来。”董诗诗咬咬牙，把自己的想法说出，“那是桂树。”

　　一时间，似乎街巷上刮起了一阵冰冷的风。

　　“偷画的人会不会是白铭？不！我们看画时候，船是在这边的，也就是说秦二的哥哥已经出来了。”董诗诗紧了紧自己衣领，慢慢道，“秦二的哥哥，会不会就是白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