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脸色都是不太好看。
虽然董诗诗和穆醒天有驭鬼之力,但这件事还只是一个秘密,更何况被鬼界或者苦寒山庄的人知道还算是可以理解的,秦二公子只是普通人,又怎么会知道这个事情呢?糟糕的是现在阿葵的感觉变得迟钝了,无法嗅出秦二公子身上是否有臭味。
看三人不言不语,秦二公子从轿中走了下来。
三人都有些吃惊:那神秘的俊朗男子竟拄着一根拐杖——他右腿微微蜷起,却是不便。
见几人脸色,秦二公子倒是洒然一笑:“见笑了,秦某身有不便,但几位是贵客,秦某总要亲自迎接。”
似是客气,却又傲气。董诗诗一边想着,一边看他模样耐看,心里就有些遗憾浮出来。多帅的男人啊。她心底的八卦之魂此时窜了一下,发出一声感叹。这样的人,应该是可以有一番大作为的,而不是在这样的小镇里安心度日。
“你是谁?”穆醒天听到秦二公子说了方才的话,心里疑窦大生,谨慎问道。
“在下秦二。”秦二公子走了几步,站在几人面前,原来是与穆醒天一般高矮的。
“你怎会知道那么多秘密的事情?”
秦二闻言一笑,淡淡说道:“无他,秦某有幸听过驭鬼之力的故事。说这个故事的人是一个姑娘,就是收留你们的那位白椰。”
几人心中都有不祥预感,渐渐聚在了一起。既然对方已经知道驭鬼之力,阿葵也不再伪装,身子轻旋,已现出成人模样。
秦二看着阿葵,脸上微有赞叹之色,却始终紧闭着嘴,不发一言。
他的沉默只是给三人更大的心理压力。
白椰的家中有已经死去的白铭。白铭却仍能活动。白椰心知驭鬼力的事情,却装作毫不知情地与他们结识。如果与白椰的相识是早已安排下的,那么三爷和虎哥那一桩事情又怎样?水清楼的命案,也平添了更多疑惑。
“其实,一切的源头都在我。”秦二突然开腔了,“秦二只是一个普通人,但在城里生事的哪一位,却与秦二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秦二不愿再放虎归山,所以必须依赖你们。”
“依赖我们什么?”董诗诗警惕问道。
秦二嘴角轻扬,缓缓吐出一个字——“渡”。
-----------------------
原以为秦二这样的人,住的地方应该也是极尽曲巧之能事的,所以当董诗诗看见面前的几溜低矮茅屋,心里实在是有点接受不了。
“这不是秦某居所。”看到她诧异眼神,秦二解释道,“只是那位,曾住在这里。”
三人跟着秦二来到这里,完全是因为秦二居然知道“渡”。这是洗净邪恶魂灵的仪式,却不是谁都会知道的。就算鬼界中人,也最多晓得它的名称和作用,至于谁会用,却是完全不知道的——若是晓得了,那个谁就等于成为所有野心家的敌人。
可秦二居然知道。
董诗诗心中狂跳,但面上不敢动任何声色。
之后,却是阿葵主动提出让秦二先将事情始末说出,他们再决定是否帮忙。秦二自然没有理由说不,便领着几人来到了城墙边上的此处。
在几株稀疏枯木的掩映下,那一溜茅屋静得诡异。董诗诗看着那几株枯木,又看看落满了灰尘的门槛和窗口,问道:“这里多久没有人住了?”
“大约,有三五年了。就是从城南的那些事情开始。”秦二说着,慢慢将门推开,“我也很久没有到这里来了。”
走近了门,阿葵突然停步,默默低头念叨了一些什么,才跟在穆醒天和董诗诗身后走了进去。
这间茅屋很简陋,但董诗诗几乎惊叫出声来:此处,和她梦中的那间茅屋一模一样。
秦二见董诗诗脸色不对,忙询问。董诗诗便说出了那幅画的事情。
听罢,秦二笑笑,从柴垛里取出一个长形的匣子,道:“你说的,可是这幅画?”说着已将匣中画卷取出,展开后,果然就是穆醒天他们拾取的那幅画。
“……不,不是。”董诗诗却摇头了,“有不同。那艘船。”
原本泊在人烟繁盛这一侧岸边的小船,已经移到了另一边去。
“因为,他回去了。”秦二将画卷挂在墙上,后退两步,怔怔看着。
董诗诗等人心下明白:秦二与画中的人,一定有着极亲密的关系。
“他便是在城里弄出那么多事情的那一位?”董诗诗谨慎地选择着词语。
秦二默默点了点头。
“他怕水,所以我将这幅画丢到了山中水源处。据说那里极阴极寒,又是充满水汽的,他不能再出来。谁知,却被有心人捡了去,还设了这样的一个圈套让你们钻。若无人将他从水中捞起,他是不可能再次生事的。但,我也不能再次见到他了。”
秦二语气沉重,又似有满腹心事,阿葵最烦听这种事情,何况他现在是成人的模样,脾气并不太好,听这样絮絮叨叨的,不客气地插口道:“要说就快说。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食人内脏,又为什么会被困在画中?”
“……他是我哥哥。”秦二在柴垛上坐下,似乎轻松了一些,这才缓缓将旧事说来。
秦家有两个儿子,但秦二从小就被叮嘱:就当做自己没有这个哥哥。年幼的秦二开始不明白为什么,直到看见哥哥在花园中徒手撕开母亲心爱的小兔的身体,满手鲜血地生吃着内脏。母亲晕厥,父亲狂怒,下令将哥哥赶出了家门。
“只怕不是赶出去吧。”阿葵冷哼一声,细长的手指一扬,一些细碎的纸屑从房中的四处飞到他手中,上下浮动着,“刚刚走近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里被下过很重的禁锢咒,虽然已经被破坏,但现在仍残留着符咒的痕迹。若不是我警觉,只怕我也会被伤到。这些咒语如此强大,就是为了禁锢你的哥哥?”
“……正是。”秦二没有否认,只以眼神表示了歉意。
其实从一生下来,秦二的哥哥便不正常。他不哭不喊,眼睛也不闭,却在洗身子的时候惊恐尖叫。当时正好有高人在家中做客,立刻判断出这是一个不祥的婴儿,并且试出了他怕水的特质。按照高人的嘱咐,秦家一直小心翼翼地让秦二哥哥吃着高人留下的药,住在高人施过法术的房子里,他也渐渐变了正常。但秦二出生后,全家人都以他为中心,那个始终让人心中不安的孩子被忽视了:药吃完了也就算了,房子里的符咒也时不时被撕去几张,竟是无人在意。直到那孩子越来越狂躁,生生啃食了那只仍在哀叫的兔子。
高人被秦家请来,却是断言:这孩子已经不能恢复正常了。
那时候,秦二才八岁,而他的哥哥已是十三岁的少年了。
秦二还记得那个哥哥的。他很小的时候,哥哥带着他爬树、捉虫,带着他骑马射箭,带着他学会逗好看女孩笑,学会装出大人的模样说话。可是被关到这个地方之后,哥哥再也认不出他了。他喊哥哥,他却全听不到,只是赤红着双眼大声嚎叫。
高人画了一张画,画中的茅屋正是此处的茅屋,而画中的景色,只是他随手拈来的某处景致。具体的过程秦二并不知道,那天夜里他在床上瑟瑟发抖,父亲和母亲吵得不可开交,而秦宅上空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天明时候,那位高人拿着一个用蜡封死的圆筒来到家中,告诉他们:那个孩子已经被封进了画中,而他所在的地方被一条大河隔开,他没有渡河的工具,无法穿过那河再出来作恶了。
父亲与母亲重重酬谢了那高人,将圆筒深深收藏在家中的秘密处,只有他们和儿子秦二知道那处。
“那后来圆筒又怎会……”董诗诗听得惊心,故事中的不协调处也将她的疑心勾起了。
“圆筒是我丢的,因为爹和娘决定要把那幅画焚去。”
阿葵眉毛一跳:“好毒。”
“是啊,真毒。”秦二苦涩一笑,语气中尽是无奈和凄怆,“被封了也就罢了,我哥哥将永远不能进入人间。可是一旦把画烧去,他将魂飞魄散。”
“难道,他在画中也是一样活着的吗?”董诗诗大惑不解。人一旦被封入画中,怎么可能还活着,那所谓的魂魄,也没有太大说处了吧。
“他活着。”秦二却肯定地点了点头,“他将在画里和我们一样活着,直到最后死去。”
“那他很快就会死。”董诗诗咬着下唇,轻轻摇头,“那里根本没有食物。”
“他不需要食物。他活着的方式和我们相似,但他不是我们。”
董诗诗脸上掠过一丝惊异之色,但阿葵却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抵住了下巴,皱眉回想起什么来。
“谁给了他船?”一直没有说话的穆醒天突然插话了。这个问题打破了秦二叙述的节奏,让他眼中闪过一些不耐,但脸上却仍是平静的。
“我。我画了一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