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线一样从手臂上的缺口里淌下来。
是的,淌下来。董诗诗划开的不是动脉——她竟是下意识地回避了那个关键的地方。也许是因为曾经痛过,才会避开吗?
血线落入水中,在水中一圈圈地荡开。
“万物有灵,不寂不灭……”董诗诗喃喃地开口,念着她自己都不懂的口诀。
而一旁的阿葵和穆醒天都惊呆了。不仅是她毫不留情地下手划伤自己,还因为她念起口诀时候陌生而疏远的神情。
此刻的董诗诗再不是那个会惊慌、会骂人、会脸红的女子。她站在慢慢变成红色的水中,仿佛一个死亡的引渡者。
白色的人影先是不断地、惨烈地嚎叫着。随着水渐渐变红,它嚎叫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越来越弱。
血水中腾起一片红色雾气,将白色的人影和董诗诗都包裹起来。
它逐渐感觉到了温暖和安心。就像很久很久之前,它在那个被自己称呼为“娘”的女人的体内时候,那种被保护和爱惜的感觉。
“……风尘归一,深泉永寂。”
董诗诗不知道自己念了多久,只是感觉到有一点点的眩晕。蜷缩在大石后的白色人影不止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在红色雾气的气流里站得摇摇晃晃。
“诗诗!”穆醒天见她停下,忙跨上一步扶紧了她,同时立刻撕扯下一截布条,为她把伤口包扎好。
“它……它怎样了?”董诗诗被穆醒天抱着,心里的慌乱才稍稍停止了。刚刚的自己太过陌生,竟让她觉得可怕。此时她想起那孩子,忙问道。
白色的人影开口了:“我可以走了。”令他们惊奇的是,原本一片虚无的白色形体,渐渐散去,在白色烟气中,站着一个瘦弱的少年。他长得很像秦二,像幼嫩稚气的秦二,只是一双黑眼睛里尽是看透世事的淡然和平静。
——“就这样?”
在山上翘着腿躺在一株高树上的白椰差点呛到。
“主人,所谓的‘渡’,就是这样?一点血,就能把那个堕落成这样的魂魄清洗干净?”
释竹轻巧站在一枝落尽了枯叶的树枝上,嘴角一挑:“你懂什么。”
他的口气不好,让白椰心情也突然变差了。她从树上跳下,作势往山下要跃去:“我不懂,我什么都不懂。那我就靠近了去看看!”
还没跨出一步,手臂就被狠狠拽住了,拽得她差点绊倒。
刚刚还悠哉立在树梢的释竹已闪到她身边,一双眼睛里尽是凶狠的威胁神色:“你再往前一步,我令你魂飞魄灭!”
白椰的心霎时冷了。这样凶的口气,这样不留情的话,只不过是因为她想靠近那个女人而已。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竟让释竹牵挂到这种地步!
“……回来!”释竹松开了手,走到树下。看到白椰仍站在那边,背对自己,冷哼一声,道:“世上可以做到这一件事的人只有她。”
白椰没回头:“只有她?老渊不是也会驭鬼么?”
“但老渊不是人。”释竹的口气依旧是冷冷的,“没有人类的热血,就做不到渡魂,反而会将它们引到更可怕的地方。”
“什么地方?”白椰好奇起来,一下便忘了刚刚释竹的不客气,回头走到他身边。
释竹的脸被淡淡的月光照亮,让她一下子看出了神。
“你没必要知道。”释竹冷笑一声,“如何?还好奇吗?虽然只是一点血,但已经足够让那家伙回忆起过去的事情。所谓的‘渡’,便是引魂。不是所有的魂灵都会甘心跟着渡者走,除非渡者用自己强烈的愿望和自己充满尘世气息的血来唤醒死魂对生的眷恋。但人类血雾环绕的空间是死魂绝对无法挣脱的,所以它们都会在渡者的告诫下,丢弃自己此生的眷顾和恶念,化为干净的魂灵。”
“……你是说真的?”白椰却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们是什么人?竟然也会相信只要凭着自己的愿望,就可以洗干净自己的罪恶么?哈哈哈哈!”
释竹淡淡地看了白椰一眼,用淡淡的口气道:“你不可以,唯有她可以。她是世上最后一个能用自己愿望帮助死魂净化的渡者。”
只一句话,便让白椰住了口。
今夜释竹说的话已经太多了,多过了他往日里十日所说的话的总和。而这一切,都不过是因为他心情很好:他看到了那个女人,他看到了驭鬼图和驭鬼力,更重要的是,自己根本没有插足之地的记忆里,肯定有着只有释竹明白的、关于那个女人的事情。
他想起来了,所以他会在看着那个女人远远的背影时候,露出让周围跟着他的人都惊讶的温柔微笑。
白椰抿了抿嘴,正要说什么,释竹却猛地一个窜身,就往山下跃去。
她惊愕地转过视线,看到的是山下那个水池中一池的血红。
此时山下,穆醒天紧紧捏着董诗诗手臂上的创口,却拦不住董诗诗往那个瘦弱孩子伸过去的手。
因为他说:你能抱抱我吗?
董诗诗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她直接就迈了出去。
手臂上的伤口被那孩子身上不断散去的戾气刺激到,竟裂得更开,血疯了一样喷了出来。
“诗诗!回来!”他拉着董诗诗,阿葵在一边却一动不动。
穆醒天方才唤出无常,这时力气有些不够,看阿葵不来帮忙,心里正有气:“你在看什么?快帮帮我!”
“来了……”阿葵却径直望着山上,一双眼睛微微眯起,目色深邃。而站在他身边的无常却浑身发抖,惊慌不已。
“什么……”才刚问出两个字,穆醒天就感到一股巨大的压迫力量往自己冲过来。怀里不知为何竟是一空——那股巨大的力量撞倒了她,董诗诗却已奔了出去。
董诗诗不清楚为何有这样的想法:但她心中清楚,若不能抱抱这个孩子,它将无法安心地渡过那条无妄的河流。
于是她终于还是抱住了它。
它很瘦也很小,身子是冰冷的。但在被董诗诗抱着的时候却深深叹了口气。
“娘……”这是她最后听到的一句话。然后,怀里小小的身子便烟一样消失了。
董诗诗仍在怔怔看着自己怀中,才发现手臂上血流如注,一时间眩晕之感更强,往地上瘫了下去。
一双手臂顺势将她抱起,她只感到身子一轻,竟似是腾云驾雾一般。
那不是她熟悉的穆醒天的手臂,但并不排斥。
可恶,真的太难受了——在晕过去之前,她听到穆醒天远远地叫“诗诗”,而抱着自己的男子却唤着另一个她完全没印象的名字:
“青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