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巷上空无一人,只有深秋的几片落叶在晚风里滚荡着。
一声突兀的打更声,刺破了庆阳城的宁静。
司马空侯一听到打更声,便紧紧缩在被里,尖声大叫着:“来人!来人!!!”
没有人来。他床上的侍妾,床边的丫鬟,还有门外的侍卫,全都木头一样定住了。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和那一声声逼近的打更声,仍是活动着的。
“三更到……司马老……”一个高大的人影,浮现在窗外。它低沉的声音来来回回念着这六个字,几根瘦骨嶙峋的手臂都扑在窗上,那影子阴森可怖,不似人间物。
司马空侯只觉得裤裆里突然一片温热,终于忍耐不住,涕泪横流,跪在床上嚎啕大哭。
连续三天来,每晚都有这样的打更声,从街上移到他的窗边。头一天,那低沉老迈的声音说的是“一更到,司马老”,第二日便是“二更到,司马老”,今日终于变成了“三更到,司马老”。司马空侯的头发就在这两日里一日比一日白了,牙齿松动,皱纹遍布,任谁都再看不出来他才五十岁上下,还是掌握着天下三分的洪流中最强大的门阀势力的人。这次的“三更到”过后,自己一定会更显老态,不,一定是更接近死亡。念及此,司马空侯颤抖不已,忙搂过身边侍妾光裸的温暖身子,仍旧发着抖,脸上糊满鼻涕眼泪。
那人影在窗外嘿嘿笑了两声,唰的一下就不见了。随着人影的消失,司马空侯的侍妾和身边的丫鬟都动了起来。
“……将军!”方才还被他搂着的侍妾突然惊叫出口:光溜溜躺在自己身边的男人,竟然又老了几分!揽在自己腰间的那双手上,布满了斑斑点点。听到惊叫声,司马空侯抬起头,那侍妾更是惨叫不已——司马空侯的眼睛浑浊一片,脸上脏污不堪。
床边和门外的丫鬟都冲进来,才刚掀开被子,就闻到一股恶臭……
第二日,庆阳城中的兵士中都传开了一个消息:司马空侯将军在自己侍妾的身上屎尿横流,无法人事。
暗地里的嘲笑瞬时布满大街小巷,更多、更准确的事实也被悄悄传扬:司马将军三日之内突然老了二十年,定是杀虐过盛,被鬼神追魂了。
两日之后,司马空侯死在了自己的床上,瘦得如同骷髅,而面相更是苍老得有如百岁老人。
他的大儿子司马钧接管了庆阳,但司马空侯的猝死和死之前的一连串诡事,都令庆阳人心惶惶,连各个门阀也开始骚动。司马钧年约三十,资历魄力都不足,渐渐的那权力竟有向门阀转移的态势。
这一切都发生在董诗诗“驭鬼娘娘”之名在世间传开的一个月内。而此时他们都还不知道这天下的征伐,都与他们有了丝丝紧密的联系。
“停、停下!”阿葵一屁股坐在了石头上,拉住穆醒天的衣角。
“又怎么了?”董诗诗压下心头火气,不满地看着阿葵。
穆醒天再次担当起调和的职务。
这一个月来走走停停,已经距离苦寒山庄越来越近了。按照地图所示,经过前面的庆阳城,便是承泽乡,而苦寒山庄正在承泽乡的独天峰上。
但这一月以来的劳顿,终于让阿葵受不了了。
之前的感知能力下降,以及白椰的白蛇毒素仍在他体内残留着,他的身体越来越差。阿葵的体质对于蛇及蛇毒都不甚敏感,因此毒素极难排出,而因为董诗诗与穆醒天都需要吃食,路上挑的都是些城镇之类人流繁密的地方,阿葵想要猎食也十分艰难。如此一来,它越来越虚弱,脾气也越来越差了。
“我走不动了,背我!”阿葵向穆醒天伸出手。
穆醒天肩上的木莲和黑鱼同时出声道:“不行!”
阿葵小小的脸上已经是大汗淋漓,想要驳斥几句也都艰难。董诗诗咬咬牙,还是上前把木涟和黑鱼接到了自己肩上。
“多谢。”穆醒天松了口气,弯腰背起阿葵。
就在昨夜,阿葵又与董诗诗起了争执。当时他们正在林子里歇息,阿葵饥饿,董诗诗包袱里还有半块没吃完的熏肉,便都给了阿葵。谁知阿葵吃完后仍埋怨董诗诗不把整片熏肉留着给他,让董诗诗气得不停跺脚。穆醒天知道董诗诗心情,她也已经几日没有荤腥入肚了。从林子经过的时候他们就发觉林中十分异样,竟一样走兽都没有,更别论那些鸟儿雀儿了,一入夜却不见安静,总有隐约声音在他们身边来回走动。幸好这一个月来,在穆醒天的教导下,董诗诗也学会了一些驭鬼的方法,也熟悉了几个鬼奴。晚上他们之所以能安然度过,最大的功劳还是在一旁守着的鸣兽等。
所以这几日,他与董诗诗的食物,全是林中成熟的野果,倒是阿葵还吃了几次肉,全是两人省下来的。几日前董诗诗身子不便,气虚血弱,穆醒天便把最后一片熏肉给了她。谁知她分成两半,那两半竟都是阿葵分别吃下了。
于是难怪董诗诗生气:若这样还被训斥,心中定会委屈难受。
他背着阿葵,董诗诗负着木莲和黑鱼,默不作声地走了半天,终于出了林子。才刚出林子,木莲和黑鱼同时在董诗诗身上打了个冷颤,都缩到了她背后。
“怎么了?”董诗诗警觉心顿起。一个月来,木莲和黑鱼敏锐的感觉,帮他们避免了不少灾祸。
穆醒天背上的阿葵此时恢复了一些力气,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已经将头抬起来。
林子外头便是一道缓坡,还算是十分高的。坡下不远,便是一座巍峨城池。此时城中旌旗飞扬,显得十分整齐有气魄。城外星星点点有人来人往,看去也是平和安乐的。
但阿葵的脸色也变了。
“鬼域……”他喃喃吐出两个字,便从穆醒天背上跳下,慢慢走到缓坡前,远远眺望着那座城池。
“这城,有什么问题吗?”穆醒天看阿葵脸色严峻,心里也担忧起来。离苦寒山庄越是近了,他便越是担心走不到那里去。现在阿葵的状态,更是逼得他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他们面前的城池,便是他们的目的地:庆阳。
董诗诗也走到阿葵身边,学着它的样子眯眼眺望,但只见城池中屋舍林立,并无任何的怪异之处。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她没好气地问道。
“鬼域。庆阳竟然陷入了鬼域。”阿葵说着,眉头拧成了一团。
他所说的鬼域,是鬼脉的一种分支。类似于长途跋涉中的驿站,是设立在鬼脉沿途,供鬼神休憩用的。五百年前鬼脉被封死,但鬼域仍旧存在着,只是时时移动,没有固定的处所。世间残存的鬼域,少说也有百来个,而鬼域一般都会移动到山林中,不会出现在阳气旺盛的城镇里。
“也许是因为山林里没了鬼神,城里的多,所以它便移动到了这里。”董诗诗不甚在意。
“不是的。鬼域是无法自行移动的,它们有着自己运动的规律,除非……除非有强大的力量,能改变鬼域的移动路线。”
“强大的力量?我们又不是没见过,那有什么?”董诗诗仍旧漫不经心。
阿葵却高声道:“这是庆阳!是苦寒山庄的势力范围!鬼域出现在这里便说明山庄也无法控制庆阳了!”
董诗诗和穆醒天脸色都是一变,同时抬眼眺望过去。当时看去被迷雾笼罩的独天峰,此时靠近了不少,即使雾气不散也能隐隐绰绰看到一些轮廓了。只是山仍在,仍稳,又能看出什么来?
木莲怯怯说话了:“那我们快去山庄吧!不要留在这里了。木莲、木莲感觉到前面有很可怕的东西……”
“不!”阿葵强打起了精神,“我们必须要过庆阳!若庆阳有什么异变,便先行处理,不要劳动她!”
她?
董诗诗刚想问谁是“她”,阿葵一个跳跃,已往缓坡下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