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葵与苦寒走到一边去说话了。董诗诗心情复杂地看着阿葵的侧脸，只见他一点点地现出笑脸，渐渐变得活泼起来。那一位，是对他很重要的人么？

　　这一头，空远将他们与苦寒的过去娓娓道来。

　　原来，苦寒也是独行僧空昊的弟子。

　　独行僧空昊虽然是佛门中人，但行事作风都甚为怪异，并不为佛门认同。空昊自然也不理会这一些，看到了合意的人才就收为弟子，不论性别也不论族别，于是才有了苦寒和阿葵的存在。自然也不会让他们一定要皈依佛门，而空远则是为了借古佛青灯断了自己的尘世欲念，且不管有没有用，他的确是空昊三个弟子中唯一的一个剃度者。

　　要论说起辈分，他和阿葵都要称苦寒为师姐。但苦寒不喜欢这个称呼，于是他们从来都直呼其名。

　　空远死得较早，但却对阿葵和苦寒的那些事却都知道得清楚。一来是因为他和阿葵关系极好，二来也因为他对男女之间的情事颇有些见地和心眼，已经将阿葵的心思都看在了眼里。

　　可惜，从开始到最后，都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梦。

　　阿葵是空昊救下的。那一段时间，狐族因为不向鬼界屈服，被鬼主释竹花了许多心思剿杀。阿葵当时浑身是伤，在承泽乡的一个池子里喝了两口水就再也起不来了。当时空昊带着苦寒和另一个弟子正好经过，空昊见白狐虚弱，起了怜悯之心，便施法将他救起。

　　“缘分一词，实在是奇妙得紧。”空远笑着摇了摇头。就是这一时的怜悯之心，让空昊多了一位得力助手，却也让一直以来自由自在的阿葵，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喜悦和痛苦中。

　　连阿葵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现对苦寒多了一分同门情谊之外的情感。只是当敏感的苦寒发现他的心事时候，便一直避开，最后更是离开了空昊身边，与另一个弟子到别处去扫荡邪鬼恶神了。阿葵为此颓丧了很久，幸而空昊开导，他才终究没有离开。

　　这样的守候与退避的故事，说起来总是有着许多唏嘘的。

　　董诗诗听得入神，不由自主问道：“阿葵和她，是多么相衬的一对。”眼神一直盯著不远处的男女，只觉得就如一双仙侣，说不出的赏心悦目，“为什么苦寒不接受阿葵呢？”

　　“因为苦寒的身份。你可知道惠山女？”空远苦笑。

　　董诗诗低低吸了一口气。

　　在处理惠山女那件事的时候，她就已经觉得阿葵过分关注也过分热切了，完全不似平时的他。原来，是因为自己爱恋的人也是惠山女么？

　　那么，若不是出于真心相爱，惠山女和任何男人的结合都是一个悲剧。

　　而从来只选择强大者的惠山女，有着更高傲的心。

　　原来阿葵一直执着于变强，不甘心被人嘲笑弱小，全是因为心中有一根刺。

　　他总是冷傲孤绝，却是还有着这样不可说也不可结束的心事。

　　脑中电光火石一般，董诗诗转头看着穆醒天。穆醒天也看着她，神色极其不安。董诗诗口唇微动，但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倒是空远见到两人奇特神情，心中便已了然，摇着头道：“不，不是他。苦寒没有爱过任何人。”

　　据空远所说，与苦寒几乎同时投入空昊门下的还有另一个男子，名为慕原。苦寒对着穆醒天所喊的“师兄”，便是那位慕原了。

　　“不过，你与慕原的长相，却是完全不同的。”空远又补充了一句。

　　可穆醒天已经受到了巨大震动，不觉退了一步，喃喃道：“我……我……她……我真是……”

　　“应该吧。”空远露出寂寞神色，“我也不知道，毕竟我死的时候，你们都还好好的，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苦寒和阿葵知道。”

　　眉头渐渐皱起，穆醒天把面前众人一个个都看过去。

　　空远，董诗诗，阿葵，还有陌生的苦寒。

　　不，或者所有人都是相互熟悉的，只有自己是陌生的。

　　从前的事情一齐涌上了他的脑海。养父母，鬼图，自己笔下交缠的男女，莫测的黑影，夜晚窗外咯咯的怪笑——自己到底是什么？是谁？

　　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的命途，怎么就如陌生人一般？自己是被什么控制着，又是因为什么而落到现在这种无法辨明真假的程度？

　　一时间他只觉得许多东西都不能相信了。

　　“醒天……”董诗诗见他神态渐渐狂乱，心里大急，忙跨上一步唤他。她才刚刚说出口，穆醒天就草草挥了一下手：“我、我……我想静一下，静一下……”说完转身就往后面快步走去了，一边走着一边脚步凌乱僵硬。

　　“不知道自己是谁吗？”空远走到董诗诗身边，低低说道，“我们不都一样吗？”

　　他脚下伸出一只婴儿的小手，摸上了他的旧鞋。空远面无表情地抬起脚，干脆地踏了下去。啪地一声，那只粉嘟嘟的小手被踩出一滩黑血，渐渐消融在地面。

　　“还有另一件事，我没来得及说。”空远突然开口，“女施主，你可想听？”

　　“不想。”董诗诗直觉认为，他要说的事情似乎是与自己有关的。现在每多出一件事，她都觉得自己会受到多一重冲击。

　　“与他有关，与你无关……应该是无关吧。你说我该如何称呼他？师兄？可我完全不知道昔日的师兄为何变成了现在的穆公子……”空远慢慢说道。

　　“你还是说吧。”董诗诗听到是与穆醒天有关，心情不免有些急切。

　　空远认真看着董诗诗的眼睛，转头望着苦寒，缓缓道：“与苦寒相处在一起而不喜爱她的人很少很少很少……我若没有记错，当初慕原师兄，是与苦寒一起行动最久的人。若要把这个世界上喜爱苦寒的分出一个层级来，慕原师兄第二的话，那阿葵，连第三都排不上。”

　　董诗诗只觉身子微微晃了一下。

　　与苦寒相处在一起而不喜爱她的人很少？她明白的……完全明白。那样好的女子，若是性情也好，又是自己的同道，那爱慕之情绝对是自然就生成的。

　　空远见她不稳，伸手扶住了她，悄悄问了一句：“女施主，你信命吗？”

　　董诗诗豁然抬头，盯着空远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干净，并没有一丝杂尘。

　　“师父常常说，过去便是过去，未来便是未来。人若被过去束缚，绝对无法走到未来。女施主，你觉得呢？”

　　董诗诗突然明白过来，感激地向空远点了点头，转身就往穆醒天刚刚离开的方向跑去。

　　放不下的话，就让我来帮你吧。

　　她一边跑着，一边努力感受着与自己相似的力量的位置。她的驭鬼力是从穆醒天那里得来的，她现在竟然可以明确清晰地感受到穆醒天那种极其熟悉的力量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