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醒天坐在流经庆阳的河岸边，看着泛起微微涟漪的河面发呆。

　　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他根本不需要回头，也知道是董诗诗跟了上来。

　　“我没事。”他也没有回头，就这样说了一句话。他现在真的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坐上一会，把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理一遍、

　　董诗诗走到他身边，隔了一人的距离坐下。她刚刚跑得急了，现在有点气喘。她有点害怕：若是穆醒天就此离开，她在这里，却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了。

　　就这样吗？她问自己。

　　也许，就是这样。

　　董诗诗也不看他，扯下手边的一根草，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水面。也许这是最后一场秋汛，水面涨得很高，她的鞋子就在水和岸的边缘上。两个人各自都没有说话，就这样一直一直地坐着。

　　“如果，如果我突然变成一个怪物，你在这里会很危险。”穆醒天忍不住扭头看她，看到她因为跑得急了而微微泛红的脸，和鬓角有些凌乱的发丝，心头微微一动。

　　董诗诗终于转过头来了。她没想到他沉默了那么久，说出口的居然是这样一句可有可无的话。难道自己会因为他变成怪物而逃跑么？

　　“我见过的怪物，比你多。那些恶鬼邪神，是完全没有感知力的，它们只懂得血和肉的鲜甜味道……”穆醒天絮絮地说着。董诗诗也不打断他，两个人隔着一个位置的空隙对视，一个说着无谓的话，一个却认真听着。

　　穆醒天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再不说话了。他又望向微微起伏动荡的水面。此时正是正午时分，淡淡的秋雾阻挡了本来就不甚热烈的阳光，水面上闪耀着暧昧光芒。

　　“我也可能变成怪物。”董诗诗终于开口。

　　“呵？”穆醒天笑了一声。

　　他的这个回应，虽然和董诗诗希望的不一样，但却给了她很大的勇气，她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了：“变成你见过或者没有见过的大怪物，变成可怕的东西，变成会吃掉你的……”

　　董诗诗心里有些慌张，像是抓不住什么一样。阳光无法给她力气，就如她知道自己说的一切也无法给穆醒天力气一样。此处是流经庆阳的河道的一部分，周围却没有一个人走过，静悄悄的。她恍惚间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和自己。可她又想：若真的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也是很好的。

　　没有苦寒，没有释竹，没有威胁到她或者他的东西，没有争斗，没有无知和未测的命运。

　　“……我和你不是一样吗？都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的人。也许，我比你更迷惑，毕竟我本来却不是这里的人。”董诗诗松开手，让握着的草根落在了水面，荡起一层轻薄的涟漪，“不过至少，我还认识了你……”

　　一双略略颤抖和冰凉的手从旁边伸过来，抚上她的脸，将她扳向自己那边：不知何时，穆醒天已经站在了她的身边。那句话还没有说完，穆醒天捧着她的脸，低下头，吻上了董诗诗的唇。

　　董诗诗只觉得他的手指是发凉的，而且还微微颤抖着；可是他的唇却是热的，热得让她的唇也颤抖起来了。

　　她从来没有尝过这样的吻，又安静又热烈，简直要把她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了。

　　董诗诗闭上了眼睛。

　　她感到穆醒天温暖的唇给了她动作的勇气。于是她伸手揽住了他。

　　穆醒天居然没有退避。他已经感到自己身上微微发热，也知道驭鬼图的纹路就要出现。但他全都顾不上了：唯一真实的只有面前的女子，她的手，她的唇，她的身子。

　　他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一把将董诗诗抱住，让她站了起来，生涩的舌头碰到了她的牙齿，有些凉也有些热气。

　　两人在河岸边，真就似末日降临，这世上仅有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样，用力紧紧拥吻着。

　　董诗诗喘着气，微微睁开眼，看到穆醒天的脸上已经布满了银色的发亮纹路。她立刻又闭上了眼睛，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那些存在的就让它们继续存在好了，被这个男人拥抱着，她已经不怕了。

　　突然之间，穆醒天身子一僵。董诗诗脸上更红：因为抱得很紧，穆醒天身体的变化，她不是不知道的。

　　可她愿意。她就要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穆醒天猛地推开了她。力气太猛，她踉跄退了好几步。还未反应过来，穆醒天转头已经跳进了河里。

　　“穆醒天！”她又羞又气，大声叫道。

　　过了好一会，穆醒天才从河面钻出来，脸上的银色纹路已经全消失了，神色平静和缓，把湿透的头发抹往脑后，抬起头对她说：“对不起。”

　　“……不要说。”董诗诗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截住了他的话头。

　　“……对不住，是我失态了。”走上河岸的穆醒天全身湿透，那水还在滴溜溜从衣角和发梢流下，但董诗诗知道，他不一样了。

　　他有了什么决定，或者是有了什么主意，就很难改变。和穆醒天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她是清楚的。

　　“对不住什么？”董诗诗却不想就在刚刚的热烈之后立刻接受他突如其来的冷静改变，追问道。她几步走近穆醒天，想要拉他的手。但穆醒天却轻巧地避开了。

　　董诗诗又是生气，又是委屈：“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你情我愿有什么不可以……”

　　“不可以！”穆醒天猛喝一声，后退一步，扭过头去不看董诗诗惊愕的脸，才慢慢说道，“你不是这里的人，不可能留在这里。”

　　董诗诗身如雷震。

　　是的，她一时之间，只顾着穆醒天，竟忘记了自己想要回去的愿望。一阵愧疚感升上来：她忘记的不仅是自己的愿望，还有自己的妈妈。

　　她伸出去想要拉穆醒天的手僵立在两人之间，这时终于慢慢放了下来。心头觉得可悲：穆醒天多么了解自己，他知道杀手锏是什么，他知道自己绝对放不下的又是什么。可这样的人，说到底，也只是浮梦一场般虚幻。

　　“……我说过，要护送你到苦寒山庄。除了这个，我不再去想其他的事情。”穆醒天像是说给她听，也像说给自己听一样。

　　董诗诗低着头，却看到他双手握成了拳，带着微微的颤抖。

　　“……如果，如果我回不去……”她嚅嚅地说道，不敢肯定地抬起了头。

　　就只一刹那，她看到穆醒天眼里闪过一股狂喜的火光，但又立刻被他压制了下去。“不要说丧气话。”说完这一句，他不再停留，转身往上走去了。

　　董诗诗默默跟在他身后，看到他湿透的衣角在台阶上留下一行行的水迹。方才的一段如同一场旖梦，一旦苏醒就什么都不存在了。可她终于知道自己在跑着寻穆醒天的时候怕的是什么：她怕他离开，更怕他爱的人不是她。

　　可是即使确定了让自己欢喜的事实，又能怎样呢？

　　她抬头看见独天峰的隐约形迹，竟头一次觉得，他们走得太快，时间为何不慢一些、再慢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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