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诗诗对释竹的印象十分矛盾。这种感觉很奇怪:释竹对苦寒等人来说是一个威胁,但她却觉得释竹不会伤害她——但她仍旧对他怀着恐惧。这种恐惧几乎是生理上的,是看到那个人就不由自主地就要避开的。
释竹被苦寒等人的身影阻挡了视线,看上去很不高兴:“让开。”
“你耗这么多的力气,就是为了来到苦寒山庄说这一句话么?”阿葵什么时候都不忘记讥讽人。但这一次他显然选择错了对象:释竹身子没有动一下,只是向阿葵轻轻一瞥。阿葵突然低低尖叫一声,倒在地上,迅速化成了狐形。
苦寒和空远都大吃一惊。阿葵作为千年的狐仙,有着自己的强烈意志,若不是情况危急他绝不会化出原形:狐形的他更容易抵抗侵害也能够更迅速地恢复。
但释竹已经看到了原先被苦寒等人遮挡的虚穴,他脸色顿时疾变。
原以为苦寒三人将董诗诗挡在身后是为了护着她,原来却是为了挡住那个才打开的虚穴。释竹来到苦寒山庄,不管怎么说都是他不适应的地方。这几乎是五百年来鬼界的人一直觊觎却又回避着的圣地:对他们来说过分洁净的气息,会大大削弱他们的抵抗力。虽为鬼主,但释竹也不甚适应这里的气息,不是因为洁净,却是因为这里太纯粹了。凡是纯粹到极致的东西都是乏味的,他一直持着这样的观点,也是不想承认苦寒山庄始终会对自己造成伤害。
但现在,这些让他恨之入骨的人居然还要再一次从他手中夺走他爱的人么?
他的衣袍瞬间鼓起,仿佛身体中生出剧烈的风。而黛蓝色的眼眸竟染上了一丝鲜艳的红。
“快走!他有能力关闭我的虚穴!”释竹发散出气息的一瞬苦寒立刻读懂了他接下来的行动,回身一边喊着一边用力将董诗诗推下了虚穴。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原本苦寒是想为董诗诗做一些防护的措施的,穿过虚穴等于经过飞速流逝的时间,极容易受到伤害。现在的她法力不足,不能为她开启更安全的虚穴。而且苦寒不知道董诗诗所在的是什么时代,她只是将虚穴打开,却还没有建立起目的地。
“想着你回去的地方!不要想其他的!”苦寒向董诗诗喊着,不提防巨大的气流从身后袭来,将她掀翻在地。
“青涟!”释竹墨一样黑的长发似被火气染红,在风中猎猎翻滚如火一般。但他没有再攻击苦寒,而是如之前的苦寒一样将手放在了地面上,紫红色的光芒刺眼地发散出来,照得天空都变了色。
空远被剧烈的气流刮得根本站不稳,只好大声问道:“他在做什么!”
苦寒本来甚虚弱,又顾及着阿葵,此时跪在他身边护着他。但看到释竹做的事情,她脸上也明显地出现了一丝疑惑:“他在……他在引导虚穴……”
强大的气流压制得两人和喘着气的狐狸无法动弹,直到释竹将手中光芒收敛站起,他们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一点。
“……虚穴根本还未完全成型,你是想将她推入虚空中么?”释竹一字字地问着,眼里是满溢的杀气。
“你不是已经完美地将虚穴引导往该去的地方了么?”苦寒终于明白他引导的目的,嘴角挑起一弧冷笑,“鬼主,五百年了,你看不开的事情依旧是无法看开。”
一声裂响。释竹脚下的土地出现了显眼的裂缝。
“不要在这里撒野。你若是破坏了苦寒山庄,就等于击伤我。击伤了我,那现在还在虚穴中的她就会永远迷失在无尽的时空里了。”
“……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你是用她来制约我?”释竹突然觉得好笑似的笑出声来,“无论在哪一个时空,难道我想寻她,还会寻不到?”
“可你不止是想寻她。还有想从她身上获得更多吧?”苦寒眸色一深,轻轻挑明了一些。
释竹笑了笑:“你知道得不少。”说着手心聚起一团紫红色的火光。
阿葵忙撑起身子,挡在了苦寒身边。苦寒旁边的空远却一言不出,愣愣望着上方悬浮的岛屿。
“师兄……”他突然这样喊了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往上面投去,但每一个的表情都不一样。苦寒是惊喜,阿葵是凝重,而释竹眼泪满满的尽是怨恨。
从岛屿上落下的人是穆醒天,却又不是穆醒天。他有着穆醒天的相貌身形,但行动间翩然若仙的气质却是和苦寒如出一辙的。
“吵死了。什么东西那么臭。”穆醒天拉着一张脸说道。
“慕原师兄!”空远终于确定这种臭烘烘的脾气绝对是自家师兄,欢喜地大喊了出来。
未等穆醒天落地,释竹已向他扔出了一团火光。穆醒天轻巧地将火光握在手中消弭了,才抬起头注视着释竹:“鬼主……死前和复活后见到的都是你,真让人折寿。”
释竹一句话都不说,但他脚下的地面却在微微颤动。强烈的憎恨和厌恶让他无法对面前的男人说出一句话,除了——想歼灭他!
然而这一切董诗诗都不知道。她落入虚穴之后只觉得自己落入了一团巨大的混沌,而周围喧嚣杂乱如一整个世界同时涌进她的大脑中,令她痛苦难当。
更令她痛苦的是她居然,真的没有与穆醒天道别。最后一刻看到的,只是苦寒紧张的脸色,和远处那个鬼气森森的男人激动哀痛的神情。
——“青涟!”
叫青涟的到底是谁?为何他们都这样称呼自己?
我明明不是……
恍惚间她记起苦寒的话,忙在心里一遍遍地描摹母亲的脸庞。同时有什么向她逼近了:温暖又寒冷的紫红色气团穿过她的身体,引领着她往一处发光的地方过去……
“有一个月了吧?生命体征都很平稳,也没有脑死亡的迹象,真是奇怪呢。”
“别在病人床前说这个。”
“她听不到的呀。要是严格说起来……我看看……严格按照诊断看来,她就是一直处于深度睡眠嘛。”
迷迷糊糊听到两个清脆的女孩声音,董诗诗只觉得头很痛,就像要裂开一样,里面沉甸甸的什么东西都要爆出来了。她不由得呻吟了一声,抬手按住自己的脑袋。
那两个清脆的声音顿时都停了。随即一个声音匆匆远去,另一个声音向她靠近:“不要动!我给你看看……”
之后她说的什么董诗诗又完全不记得了,她陷入了真正的睡眠。
再次醒来的时候四周都是一片雪白。她很容易就辨认出这是一个病房,看阳光在墙壁上投射下来的光线角度和强度,现在应该是下午三点左右。董诗诗躺在病床上,全身都酸痛无比,强撑着坐了起来。病房里有一面窗,窗外一株繁茂的相思树正层层地吐着新鲜的芽。
病房门口一声欢喜的惊叫。董诗诗回头时候看到一个女人向自己扑了过来,狠狠将自己揽在怀里。
“诗诗!诗诗啊!”女人喊了两句就哭了出来。
董诗诗环手抱着她,慢慢地用不太利索的口舌说:“妈……妈……我醒了……”
“嗯!嗯!醒了!”女人仍旧哭着,窸窸窣窣地抽着鼻子。
醒了。董诗诗又一次确认这个事实。醒了。
眼前是白得刺眼的墙壁和金黄的日光斑纹。她只觉得自己像做了一个冗长无比的梦,梦里混乱和令她不舍的情景那么多,最后都要在回忆里消沉下去的。
“……我做了……好长的……一个梦……”董诗诗有点恍惚地说。
(第二卷《苦寒山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