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诗诗的家是普通的两居室。自从父亲离开她们之后母亲就带着她一直住在这个房子里。这是一个单位的小区，原先崔芸是租下整套房子，大约是十年前房主出国了，就将房子低价卖给了她。崔芸和董诗诗才是第一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家。

　　董诗诗不确定是那东西是一直都在家里，还是她在医院带回来的。但在家里住的一个多月里，她过得并不安稳。

　　回家的那一天她就发现了，有一个小小的人影蹲在电视柜旁边。

　　她们家的电视柜是那种老式的组合柜，很普通也很旧。小小的人影抱着膝盖面朝着墙壁蹲着，正好蹲在电视柜和墙角之间空出的缝隙里。那个空间原本放着一个大花瓶插着几根富贵竹，之后被董诗诗称为“刘叔”的刘启文到家里玩，顺便带上了他的爱宠萌狗。那只滚圆的小狗扑腾两下，就把花瓶弄倒了，花瓶上裂了个长长的纹。刘启文很不好意思，要再买个大花瓶放着。但董诗诗和崔芸都觉得那花瓶看了很多年已经厌了，就推说再看看能否放别的摆设，先不理会。之后那缝隙就一直留着了。

　　但董诗诗很确定，这件事已经快过一年了，她之前从来没有在那里看到过人影。

　　最令她不安的是，原本面朝墙壁背朝外的人影，正在一天天改变着自己的姿态。

　　比如现在，董诗诗能清楚地看到，那个人影已经不再是面朝墙壁了。它依旧保持着一样的姿态，抱着膝盖蹲在地上，但一日日地转过身子来。董诗诗这一天都在想，如果那人影抬起了头，已经可以看到整个房子了。

　　她不能将不确定善恶的这玩意儿留在自己家里。

　　因此她做过试验。比如两周前她出过门，去编辑路易那边。她在路易的男友家中一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没有看到那个小小人影。但回家时她一打开房门，立刻看到那小小的人影变换了位置：它蹲在鞋柜旁边。

　　几乎是刹那间，董诗诗立刻肯定了：那人影是冲她来的。

　　之后不知什么时候人影又回到了电视柜旁边，但董诗诗也没有了再试验的心情。崔芸出差的这一周，她越发确定人影的目标是自己了。

　　睡醒，做饭，吃饭，扫地，甚至是在她洗澡的时候，都能看见人影默默地蹲坐在她可以看见的角落里，脑袋埋在膝盖下，一动不动的样子。

　　“色鬼！”第一次发现人影居然出现在浴室里，是刚刚洗浴完毕拉开浴帘时候看到的。董诗诗当即大吃一惊，差点就滑倒在浴室中。那人影静静低着头，但她怎么看都觉得它不正经了。

　　这么小就学着偷窥，真可怕。董诗诗装作没看到大步跑回了自己卧室，扑到床上，将脸埋在软绵绵暖烘烘的被子里。

　　其实这个小小的人影让董诗诗想起黑鱼。它就像个小孩。有时候董诗诗甚至会觉得它是无害的，或者是可怜的。但她又警告自己不可以有这样的想法：她在那边经历的事情已经教会她凡事不可太掉以轻心了。

　　董诗诗想到这里，匆匆抬头：“妈，明天工作就要开始了，我今晚就过去。待会路易会过来帮我搬东西……”

　　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路易。”

　　“诗诗，你还在家里吗？”路易大咧咧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她似乎在外面，周围很是嘈吵。

　　“在呢，你什么时候到？”

　　“我可能到不了了。”路易听上去颇急躁，“快环上出车祸了！全堵在这里呢！”

　　董诗诗一惊：“车祸？……不对，你怎么在快环？”

　　“……我不是在快环，是快环出事了，这边路上满是车，但完全堵住了。这个明天再跟你说，我的手机也快没电了。对不住了你自己搞定事情吧。明天我去那边找你，记得早起！”

　　放下电话，董诗诗与崔芸对看了一眼。崔芸听她说了事情之后，拿起自己手机道：“拜托你刘叔吧。”

　　“嗯，刘叔随叫随到嘛！”董诗诗笑道。这是刘启文曾对她们母女说过的话，她一直牢牢记着。

　　只是快环上怎会出了车祸？董诗诗心里有一些不安的感觉——今天中午的新闻快报曾播报过快环路上因为地面塌陷而全线限行的新闻，这样又怎会发生车祸呢？

　　刘启文来得很快。他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在IT业里闯出了一点名气，现在过着相当不错的日子。要细算起来，他比崔芸大了五岁。刘启文是崔芸的大学前辈，也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在大学校庆聚会上重逢后两人的来往甚密，只是崔芸心里一直都有疙瘩，觉得这把年纪再婚实在不好听，刘启文知道她的顾虑，也没有给她多少压力。倒是董诗诗十分喜欢刘启文，一直有意无意地撮合两人。

　　刘启文和崔芸各拉着一个行李箱就要走，董诗诗却笑得弯下了腰。

　　“妈，刚刚还不让我走，现在又催着我走了。”

　　崔芸莫名其妙：“说什么呢你这孩子。”

　　“晚饭还没吃呀！”董诗诗指着桌上的已经冷透了的饭菜笑道。刘启文和崔芸对视一眼也笑起来：“那就吃饭，吃饭！”

　　于是崔芸和董诗诗便将饭菜重新加热，和刘启文一道吃了晚饭。刘启文其时已经吃过了晚饭，所以只喝了一些汤，但对董诗诗的手艺赞了又赞。

　　“那是你还没尝过别人家姑娘做的。她那个责编路易呀，手艺可比她好多了。”崔芸毫不留面子给董诗诗。

　　董诗诗知道崔芸很喜欢路易，一度怀疑若是自己是个男的她一定会逼着自己娶了路易，此时也笑道：“妈你也不怕路易以后不敢来我们家了。每次上来都夸她贬我，她有个厨师男朋友，不知学到了多少手艺。”

　　“那你怎么不找个厨师男朋友？”崔芸立刻灵活转换话题，数落起董诗诗的恋爱婚姻生活来。

　　董诗诗的脸色突然就不太好了。她干笑着低头匆匆扒着碗中饭菜，一双眼不由自主瞟向电视柜。

　　那个小小的人影会让她想起黑鱼。然后，也让她想起穆醒天。

　　但下一瞬间她的手就僵了。

　　原本将脑袋埋在双腿间的人影抬起了头。